闲茶半晌

夏至文州-01:00

0.

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浇灭群众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如果有，那就是无趣的八卦。

荣耀联盟的中流砥柱、有着黄金一代美誉的职业选手们，在KTV的豪华包房里陷入了有志一同的沉默。

隔了几秒，李轩默默举手，替在场群众问出了心声：“这样的话，你们在一起和不在一起到底有什么区别？”

1.

征伐世邀赛之后的第一个夏休期，四期轮番做东聚会的惯例重新复活，一群人刷完G市茶餐厅副本、扫荡完街头美食，浩浩荡荡去了经典保留选项——KTV。

热气腾腾的夏天、酣战后的放松、熟悉的同伴、久违的聚会。这几个词凑在一块，不聊点儿调动情绪的猛料都对不住两位美女选手千里赴约的机票钱。

话虽如此，名目还是要有的。

“12个六。”肖时钦推了推眼镜。

“开！”苏沐橙十分果断地一抬手，坐在她旁边的李轩凑过去点了一圈骰子数目，看向肖时钦的目光就充满了同情——前几局有个手气之王喻文州稳坐钓鱼台，这位走去洗手间才半分钟，风水一转落到了肖时钦身上，不能说不是个玄学问题。

苏沐橙笑眯眯地摇了摇手指：“民心所向，小事情你可别怪我呀。”

肖时钦苦笑，露出一个悉听尊便的表情。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最开始被人发现一点端倪，是在世邀赛期间。

打入1/4决赛的那场复盘是在当天晚上进行的，几个团赛指挥惯例留下来开小会——进入淘汰赛后，他们几个外加领队叶修接头的频率愈发密集，纵然贵宾级的单间住宿设施齐备质量更高，也恨不得一天有48小时都醒在会议室里。

这一场是喻文州带的团赛，防守反击的打法不算新鲜，几次反复险象环生，细节变化牵动战局水滴石穿地倾斜，赢得很艰难。

视频录像停在半截，中场休息10分钟，叶修溜出去抽烟解乏，张新杰对着笔记按计算器——全场就只剩他打完一场惊心动魄的团赛依旧不动如山，十分彪悍，不负霸图汉子威武雄壮的美名。

喻文州按了按太阳穴，从桌前站起身走到窗边的长沙发坐下，几秒钟后就睡死过去。

等叶修抽完烟回来，看到肖时钦正站在沙发旁边，微微弯着腰，手掌撑在膝盖上，一脸“叫醒喻文州”和“再让他多睡30秒”之间的纠结。

叶修走过去，一手拍上对方的肩膀：“怎么，叫不醒啊？”

“也不是。”肖时钦停顿了一下，扭头又去看喻文州。

某种复杂微妙的情愫悄悄在镜片背后漾开，如湖面波光，泛起的微澜写作不舍得读作心疼。

叶修放下手，干脆地转身，迎着王杰希和张新杰的目光交代了几句明天碰头的时间，关了投影和电脑，临了还不忘意味深长地补刀：“小肖啊，喻大队长就交给你了，记得把他弄回房去——甭管你房间还是他房间，会议室可不行。”

会议室当然不行。

肖时钦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身侧挨着另一个人近在咫尺的温热体温，周遭寂静，只剩平匀的呼吸声起起伏伏，而空白的投影幕布上，火光与矛影、子弹的轨迹、咒术的光芒又一次翻卷而来。

消磨战拉锯超过40分钟，这一场肖时钦没有上，看现场也知道打得有多不容易，可话说回来，到现在为止有哪一场是容易的？

肖时钦侧过身，目光落在喻文州的脸上，白炽灯的光在五官轮廓处描摹出深浅不一的影子，或许高度亢奋的神经还在梦境里为团赛复盘，这人的眼皮微微颤动，眉宇间残留着淡淡的疲惫纹路。

他俯下身，犹豫了一下，嘴唇极轻地碰了一下对方闭合的眼睫。

“然后呢？”李轩的眼睛闪闪发亮，“叶神说那一晚你俩可是共·处·一·室，就没发生点什么？”

“第二天还训练呢。”肖时钦扶额，“叶神他们走了之后，过一会儿喻队自己醒了，我们各自回房间……”

“——相约第二天战术研讨再见是吗。”楚云秀犀利吐槽，“这也叫谈恋爱？小学生吗你们？”

“时机确实不太合适啦。”苏沐橙笑道，“不过你们也藏得太好了，要不是叶修诈你一下，完全看不出来正在交往的状态啊！”

“应该是什么状态啊……”

“比如说，看到对方眼睛会亮起来，心情会特别好，周围飘满粉红泡泡的那种！”

那叶修张新杰和王杰希恐怕天天都被泡泡淹没，这热血竞技的剧情没法走了，改少女漫得了。一旁吃瓜的郑轩默默腹诽。

2.

确实是没什么传统意义上的恋爱感吧。肖时钦想。

他跟喻文州认识的时间说来不短，要真正追溯是哪一年哪一月开始存了点别样心思已然不可考，许多回忆被时间磨蚀了细节，随着无数次心领神会的战术研讨抑或是兴味相投的谈天说地，沉淀在记忆抽屉底层，不需要翻箱倒柜也能确认真实存在，有太多除了感情之外的事情要思考，或许曾经浓烈过的那些瞬间，都已经一并被漫长的时间渐渐冲淡。

唯独捅破窗户纸的时间节点倒是以一种狼狈的姿态清晰着，并与肖时钦职业生涯中最惨痛的一次失败绑定在一起。

“说真的我不是很懂。”黄少天从点歌台跳下来，捞起桌子上的柠檬水哐哐哐一通猛灌，话筒还执着地握在手里，“肖时钦你挑的那个时间点简直匪夷所思闻所未闻啊！人盖世英雄得驾着七色云彩去迎娶妹子，放我们这儿怎么也得拿个冠军吧？互赠冠军戒指交换定情信物这是定番没错吧？你可倒好，嘉世散了跑我们基地门口蹲点，您老人家怎么想的？赚同情分也不是这么个赚法呀咱这行都是慕强主义英雄情结。重点是文州他竟然！答应了？！你们心脏啊啧啧啧啧啧……”他一激动，不知哪里学来的京片子荒腔走板地往外蹦跶，听得田森有点眼神死。

四期内部关系不错，他这样调侃，肖时钦也没生气，诚恳地反思：“我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重点是我也不是紫霞啊。”一个笑眯眯的声音从旁切入，刚回来的喻文州友善提醒，“少天你暴露老年人属性了。”

“哦是吗，彼此彼此哈。”黄少天见风使舵，一秒转移话题痛诉衷肠，“重点是你俩瞒了我那么久居然是老叶先知道的这回事你还是我亲队长吗？十年交情我不要面子的呀……”

……不这整个儿都不是重点。

九赛季夏休临近结束的倒数第二个周末，距离食堂开门放饭倒计时两天，知名懒人郑轩外出觅食，路遇不速之客，疑似刺探敌情，在带回基地的途中交由队长接管。

结果敌军火力凶猛，自家队长又是个手残，毫无悬念地把自己交代进去了。

这段故事若是交由黄少天讲述，可以衍生出天雷勾动地火的十八个版本，精彩好看，抵死缠绵，博个满堂彩不在话下。

实际上却很简单，半点戏剧性也无。据知情人郑轩透露，喻文州和肖时钦就光明正大地站在蓝雨大门口说话，正经得如同两国领导会晤，等他觅食完回来，两人已经消失无影，可能被不明机关截获去做脑部实验了，毕竟战术大师X2的大脑沟回跟常人并不一致也说不定……

“所以说队长你那时候干啥去了？我记得你在群里说了下有点事，第二天傍晚才回来的。”郑轩眨巴着眼睛问道，一点都看不出刚刚还在绘声绘色地编排他家队长被外星人绑架的故事。

围观群众纷纷竖起耳朵，“第二天傍晚”这个时间点听上去活脱脱一个绯闻诞生的温床。

“我陪他回了趟W市。”喻文州淡定自若地回答。

哦是回W市了……

嗯？？？

“不对啊！”正经人田森听不下去了，在一片起哄声中奋力插话，“都见面了，为什么还要去W市？”还第二天再飞回来，难不成这事儿还讲究主场客场各来一遍吗？

“怨我怨我。”肖时钦主动揽锅，“跟战队那边说好了过去的时间，不好在G市待太久。”

你们表个白还要赶时间的吗？没有订婚、呸，没有冠军戒指起码来个烛光晚餐啊？！

喻文州接过话茬，“我这边也是，走开一天已经是极限了。别的不提，就怕隔几天回来看见少天带着瀚文把房顶拆了。”

黄少天无辜躺枪，愤而拍案：“靠靠靠喻文州你什么意思，本副队长这就放你十天假爱干啥干啥！”

“现在是夏休。”

“……”

G市的那次行程原本并不在肖时钦的计划内。

肖时钦总是在思考，场上的这一步和下一步，生活中的现在和未来，他考虑了又考虑，思量了再思量，战术方针，队伍配置，新人培养，情报收集，无数细节堆叠起每一次比赛的杀伐决断，构筑出属于肖时钦的战术体系。

对荣耀的热爱积水成川，中流喧嚣着冠军的渴望，源头刻着雷霆的烙印。

当他拎着行李站在萧山机场时，有那么一瞬间，一刻不停思考的大脑飘过这样一个念头：他不再是嘉世的副队长，也不是雷霆队长。昨天他去陶轩处拿了约期已满的合同，明天他将回到熟悉的雷霆，只有今天，习以为常的身份暂时远离，某些近似疯狂的念头悄然浮上水面。

他想念喻文州。

对于肖时钦来说，可以将全部心思放在这件事上的机会少之又少，过了今天，他又将回到雷霆队长的日常，很长时间内放在心头首要位置的，除了战队，还是战队。

G市的夏天像个随机漏水的闷罐头，肖时钦一下飞机就赶上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可还是热，晚上六七点重新放了晴，粘腻的汗水会在不知不觉间渗透整件T恤。等喻文州从作训楼匆匆跑出来，看到的肖时钦基本跟日常斯文形象不沾边儿了——手里拖着旅行箱，淋湿的头发还没有干，脸庞有些消瘦，镜片背后的眼神在视线交汇时电光石火地亮了一瞬——

“好久不见。”

3.

——准备待多久？

——两个小时吧，晚班飞机回W市，明天上午去队里报到。

——回去了？

——是。

——我陪你一起。

这意料之外的答复把肖时钦砸得有点懵，冲动改机票时他只想见见这个人，还来不及思考要说什么或者做什么，而喻文州笑了起来，像是扳回一局的得意。

“战队的事怎么办？”

“还有半个多月结束夏休，过两天才会全员到齐。倒是你——就这么肯定我已经在队里了？”

肖时钦苦笑：“你是本地人，又是队长。”

“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你。”喻文州眯起眼打量他，冷不丁问道，“明天报到，不是正式的吧？”

肖时钦噎了一下，老实交代：“你猜到了。”

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整理思路、调整方向，他想要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成为雷霆的一员、雷霆的队长。

他渴求冠军的心依旧百折不回，而这一次他把最好的职业生涯作为筹码，再度押上全部的信念。

夜晚的航班十有八九延误，落地时天空是一种很深的墨蓝色，浓得化不开似的，曙光隐在云层深处，还看不见踪影。

路灯橙黄色的暖光在黎明前的夜色里柔和而安静，他们坐在雷霆俱乐部门口的台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多半是一些零零碎碎的闲话，已经过去的这些年，各自的战队，共同的圈内好友，甚至平和地谈起了还完全不需要考虑的退役后计划。

“我想再念个书，计算机通信或者机械工程之类。”肖时钦说，“你要是真去了总局，我就去考B市的学校。”

喻文州看了他一眼，肖时钦微微仰着头，视线安静地落在雷霆俱乐部的作训大楼上，深蓝夜幕橙黄灯光，灰黑剪影沉默地矗立在那里，像一帧旧照。

这告白委婉曲折、朴素真切，他小心地把剖白心绪的情话藏在闲谈和日常里，藏在茫茫无期的未来里。

他留了一万条退路给喻文州。

“那敢情好。”喻文州回以理所当然，淡淡地调侃道，“备考就搬过来吧，我去上班，你在家温书，还能得空烧菜、一日三餐，甚是贤惠。”

肖时钦想了一下那个场景，不禁笑出了声：“就怕你消受不了。”喻文州口味清淡，曾有在W市被“微辣”的酸辣粉呛到涕泪俱下的记录，只叫人叹为观止。

喻文州挑眉：“我们可以对赌。”

肖时钦摇头：“我认输。”

“这么没有生活情调啊？”

肖时钦沉默了一会儿，没头没尾地回答道，“有些对不住你。”他的语气逐渐往低沉的方向滑落，“时机不对，人选也不对，可是——”

许许多多的话哽在喉咙口，而肖时钦没能继续说下去。

他们之间的第一个亲吻来得猝不及防，对于肖时钦来说，简直就是在主场优势的前提下被一记奇袭抢掉了主动权。

“可是，”喻文州抵着他的额头，熬夜过后的嗓音有些沙哑，眼底的笑意忍俊不禁，“来不及了，我马上就要回去了。”他特别理直气壮地补完了后半句，于是他们交换了第二个吻。

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分给感情的精力也不算太多，彼此的重要性都排在荣耀和战队之后，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心照不宣就足矣。

4.

“之后呢？”

“嗯……不算常规赛的话，全明星见了一面。”俩人难得成为队友，坐一起孜孜不倦地研究怎么对付叶修，然而团赛喻文州毫无悬念第一个被送出场，肖时钦第六人，根本就是头尾不相见，大家各自放飞，不提也罢。

“接着就是冬休了。”喻文州补充，“他来G市待了五天。”

“接下来，世邀赛——”为数不少的知情人士纷纷别过头，“朝夕相处，全程都在讨论战术，好了这段都是血泪掐了别播……”

“我到现在都有点心理阴影。”楚云秀喃喃说道，“半决赛老肖带的那场，指令五秒一变，局势变化快得让人眼花，居然还赢了……”她的语气一波三折，充满不可思议的叹惋。

大家群策群力定的战术，这也要怪我？肖时钦倍感无奈。喻文州在旁边拍了拍他的膝盖，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几乎要笑出声来。

李轩默默举手，替在场群众问出了心声：“你们在一起和不在一起到底有什么区别？”

肖时钦想了想，实事求是地说道：“还是有区别的。”

十一赛季的常规赛，雷霆签运不佳，赛季前半接连撞上魔鬼行程，肖时钦的指挥负担骤然增大，等到了蓝雨客场赛后握手时，就被喻文州看出不对劲来。

“你在发抖。”他皱眉。

肖时钦无奈地笑笑，抽回手，“要赢你可不容易。”秋凉时节，他的额头密密渗出一层汗来，却不像是单纯的激烈比赛导致的。

修长的手指静定地握拢，之前微微的颤抖已经平息：“不要紧，只是有点脱力。”

手心滚烫，额间有汗，脸色泛白——不要紧才怪。

喻文州改签了机票，在飞机起飞前三小时溜进雷霆队长的宿舍。

“你躺着别动。”他窸窸窣窣地把一些塑料纸袋堆到桌上，过去看肖时钦的脸色。

“体温量了么？”

“没。”病号被抓了现行，老老实实地躺了回去。

“不量也没事。”喻文州在床边坐下，抱着手臂一派从容，“我跟方副讲了，他和队医10分钟后到。”

“呃，你这有点小题大做了啊。”

“肖时钦。”喻文州严肃地说道，“感冒事小，隐瞒罪加一等。”

他把桌上的塑料袋作势一推，“区区一些针剂，没什么大不了的是不是？”

肖时钦简直觉得眼前一黑。

队医扎针，方学才监工，肖时钦被摁着挂了两瓶药水，回过神来喻文州已经走了。好像他改签机票只为了看肖时钦扎针。

……真是难以言喻的恶趣味。

“说起来，谁给的他钥匙？”

“保安老杨。”方学才回答，“老杨似乎跟喻队关系很熟的样子，还跟喻队唠叨了一通让他看着点你，免得你过劳死。”

肖时钦哭笑不得，只叹内部叛变的命苦。

那天晚上他送走方学才和队医后，在喻文州留下的塑料袋里找到一盒楼下烘焙坊现烤的马卡龙。

很甜。

5.

比朋友多一点，比热烈的迷恋少一点。

激情缺失的异地恋可能带来种种问题，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所谓爱情，从来都不是一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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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高兴参加这次活动QVQ已然是一条废鱼的我……

爱他们~他们都特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