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茶半晌

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

[喻肖]寸心(全文)

《Project X》的稿子陆续解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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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又沉迷加班咸鱼俩月,想起来今天七夕,顺便除个草,四舍五入就当给肖老师过节了!(你

一发完,有点长,虽然标题和tag写的都是喻肖,其实本篇还是很无差hhh(不如说他俩在我心里一直无差(握拳


*****

亮得刺眼的光芒爆裂开来,灼热的气浪翻滚着扑上面颊。

断裂的墙壁和横梁将通路割成盘根错节的迷宫,空气是滚烫的,到处乱蹿的火星溅上衣角。

视网膜残留的最后影像,是裹挟着金红色火焰突然坠落的吊顶,伴随着一声巨响,像是这栋楼已然不堪重负。

有什么东西在视野边缘一闪而过。

他失去意识。

 

走进研究楼时,夕阳已经坠在地平线,云霞如同快要燃烧殆尽的火焰,光芒向着天地闭合处一寸寸熄灭。

喻文州与熟识的人颔首致意,如果其中有人注意观察,不难发现这个一贯温和沉稳的人脚步有些急促,递过来的微笑似乎也少了一丝从容。

他进了电梯,半分钟后,位于16楼的医疗室的门被用力推开,两双视线齐齐落到他身上。

“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张新杰冷静地指出。医疗官在说这话时,正有条不紊地用可以写入教科书的标准流程消毒他自己的手术刀,联系他的话语,足以让人产生某些并不愉快的联想。

“关心则乱啊。”另一双视线的主人用一如既往的欠扁语气调侃道,手里毫不意外地拈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且不提研究楼的消防措施早已武装到牙齿,任何烟雾都会让报警器尽忠职守地警钟长鸣,张新杰更不会允许任何人在他的领地明晃晃地犯禁令——而在某种意义上,后者可能比报警器和冯宪君痛心疾首的说教更加麻烦。

喻文州慢慢走进来,开口时已恰到好处地控制了有些急促的呼吸频率——出电梯之后,他几乎是跑过来的。

“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张新杰皱了皱眉头,以一种慎重的口吻说道,“爆炸发生时他已经撤离了冲击波作用最大的核心区域,浅表性的烧伤没有大碍,问题的关键在于——”

他停顿了一下,将视线落到喻文州身上,后者在对话开始时已经合上了医疗室的门,往房间里走了两步,安静地站在这个白色空间里仅有的一盆绿植边上。

——倘若忽略掉微微收紧的手指,喻文州确实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他的精神力,完全检测不到了。”张新杰用一种冷静而克制的语调补完了后半句。

“文州,你知道一些事情吧。”这并不是询问,从叶修懒散的语气里透出的是某种尖锐的、直指核心的东西。

喻文州微微垂下视线,这个房间里有四个人,塔内的首席医疗官张新杰作为A级向导,拥有冰一样平稳冷静的精神力,令冯主席头疼不已的S级哨兵叶修则带着刻意收敛之后仍然不能全盘掩盖的锐利锋芒,医疗室的隔间是一个小型静音室,他的精神触角告诉他里面躺着一个人,生命体征基本正常,正处于深度睡眠中,身上没有任何精神力的波动。

“一个月前,”喻文州开口说道,他深吸一口气,声线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又被近乎本能的自制力压了下去,“他找过我。”

 

那一天喻文州回到基地时已近深夜,他把一起搭档出任务的黄少天赶进静音室,又结束了一次精神疏导,高强度任务带来难以描述的细微麻痹感,如针刺锥扎,沿着精神末梢蜿蜒爬行。他回到房间,把自己塞进单人沙发,还没来得及接一杯水,就听见啪地一声轻响,视讯屏幕忽然亮了。那个游离于系统监控的通讯频道就是在这时接到他的休息室中的。

“喻队,是我。”不甚清晰的画面带着几个世纪前老旧电器般的雪花噪点,喻文州努力按捺下疲惫的神色,在看清屏幕上的面孔的那一刻,他就把手指从通讯器的紧急按钮上松开了,旋即勾起一个久别重逢的微笑。

“好久不见,这个时间……是有什么急事么?”他善解人意地跳过了对方黑进蓝雨通讯系统这一节,无视任何波段屏蔽的通讯器还握在他的手中,喻文州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那个小机器的表面。

视讯画面上的人——雷霆的肖时钦嘴角撑起一个苦笑,在喻文州的记忆里,这在很长时间里都称得上是他的招牌表情。那人唇边的弧度是无奈的,眼神却在温和中透出坚定:“不敢跟你兜圈子,我想,请你帮个忙。”

“是什么?”喻文州轻声问道,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在沙发上窝得更舒适些,他的神经还在隐隐作痛,很显然他需要一个充足的深度睡眠而不是跟另一个战术大师讨价还价。

同样很显然,肖时钦黑进蓝雨的通讯,单独辟出一个视讯频道,让他们各自忍受着几个世纪前的通讯质量,并不只是为了跟久未谋面的老友叙个旧。

这位雷霆的战术大师兼首席哨兵(前者的意义或许已经超越了他作为哨兵的身份)虽然相当擅长指挥团队,但从某种意义上,他跟微草的王杰希一样,是个几乎学不会向朋友寻求帮助的人。

于是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露出微微窘迫的神情,但几乎没有迟疑地,肖时钦说:“我需要F-24制剂。”

他的语气平和自然,仿佛只是在问喻文州借一盒感冒退烧冲剂。

浅淡的笑容从喻文州的脸上卸了下来,这个要求超出了他所有的预估方向。蓝雨队长蹙起眉峰:“你要这个做什么?”

屏幕里的肖时钦迎着他探究的目光。

“我需要这个。”他说,“来抑制我的五感。”

喻文州按了按太阳穴,激战残留的疲惫感还在疯狂叫嚣,而他的头更疼了。

他知道肖时钦没有绑定的向导,但如果是普通情况下,只要在哨兵五感过载前及时疏导,普通的向导甚至能力强一些的伴侣都能做到。据他所知雷霆颇有几个资质还算不错的向导,过去的任务也都是这样完成的。

极端一点的状况,哨兵需要单人作战,注射平衡剂也是一种方法,平衡剂能够阻断一些过分庞杂的讯息对哨兵精神世界的冲击,降低感知过载的风险。

喻文州斟酌着开口:“论理,我不该多问,但我总是需要知道理由。”他沉默了两秒,“F-24本质与平衡剂同出一源,都是合成向导素,作用上却截然相反,它主要被用于强化低评级向导的精神攻击力。”

肖时钦沉默着,视线没有片刻偏移地注视着他。喻文州停了一刻,续道:“我用这个,无非是我在这一方面有做不到的事,是一种自保的方式。”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仅仅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叫人听不出这个先天能力缺陷的向导对此是否怀有一丝哪怕微如草芥的不甘。

这个事实全联盟都知道。向导的精神力,疏导并安抚哨兵的精神世界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具备在精神层面对敌人进行攻击和透视的能力。在身体素质上,向导远逊于哨兵,精神攻击也是落单的向导遇敌时用以自保的主要方式。

理论上,这两项能力并非此消彼长,而是相辅相成。精神疏导能力越强的向导,也就越擅长将精神力作为自己的兵刃,去摧毁敌方的精神壁垒。

喻文州却是个特例。

他拥有十分广阔的精神图景,精神疏导时也格外出类拔萃,而他的精神力在攻击性上极度匮乏。圆满的环缺了一半,缺的那一半以现有研究水准,无法给出除了先天缺陷之外的合理结论。

喻文州自己相当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不代表他对此没有执念,实际上,他跟同期的张新杰一起翻遍了当时塔内存留的资料,由张新杰根据对敌使用的精神抑制剂原理,调整了一部分剂量,才有了F-24制剂。

自喻文州正式开始接任务,他就没有离开过这种合成向导素,F-24对于哨兵却几乎是毒药一般的存在,如果说平衡剂是温和地为哨兵过滤过于庞杂的信息冲击,那么F-24则会完全抑制哨兵的五感——归根结底,它是一种以攻击为目标的合成向导素。

“可是你,为什么?”喻文州轻声问道,他的目光停留在肖时钦的面孔,对方看上去镇定而冷静,宛如正在执行任务的指挥官。

“我有想要做到的事。”这位现实意义上的雷霆指挥官安静地说道。

 

夕阳淡金色的光渐次暗了下去,向晚时分的暮色铺入室内。

感应灯闪烁了一下,自动跳到一个柔和的亮度。

“我看过雷霆的任务书,”叶修说道,他趁张新杰专注听喻文州说话的机会,试图以一个趴在窗口的姿势把烟在窗外点燃,成功触发了张新杰的被动技能,现在打火机和烟盒都落到了敌军手里,哨兵没有选择,只得从桌上捞了一支笔夹在指间,百无聊赖地转着。

“小肖就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哪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这位联盟传说的语气依然很平静,旁人听不出太多忧虑,他走到医疗官的检测仪器前,示意张新杰调出肖时钦的数值,“数据上,他是在14天前注射了F-24,任务开始是10天前,对嘉世旧部的分离作战。”

叶修的手指虚点了一下屏幕:“老冯给他安排的目标从某种意义上非常适合他——精密的团队部署,牵一发动全身的战略布局,不过哨兵有一点实在是太麻烦了。”这位顶尖哨兵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你们懂,信息量一大,就容易鸡血上头么。我无所谓,对小肖来说,这就是会扰乱他全局的问题了。”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而大约没有别人比在场的这几位(包括隔壁昏睡中的那一位在内)更清楚,当哨兵的感官因为复杂局势抑或危急情况影响放大时,叶修口中的“信息量大”是怎样一种精神冲击。

特别又是,对精密度和全局把控度要求那么高的一次任务。

喻文州和张新杰对视一眼,把目光重新落到正用一种随意的姿势倚靠在桌边的哨兵身上。

任务结束之后他们已经得知,对嘉世旧部分离作战的主场是叶修带队的兴欣,肖时钦的雷霆从侧翼辅助,纵然如此,肖时钦的压力也绝不轻松,而雷霆又是一支配置太过特殊的队伍。

肖时钦是哨兵,却很少上正面战场,这并不是说他的战斗力存在某些缺陷,比如像喻文州那样。恰恰相反,他的战斗力综合评级是A,局势分析能力和环境利用能力又极强,塔里单挑能打败他的哨兵不超过两只手。他在战略部署方面的能力却远远超过了寻常意义上的战斗力——他与喻文州和张新杰一样,担任着队伍指挥官的角色。只是对于哨兵而言,阅读环境而不被战局牵引近乎本能的战斗欲望、从庞杂的讯息中汲取有利于己方的内容并进行部署安排,本身就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

因此,队伍中指挥官角色一般是由向导担任,比如喻文州和张新杰,但也有个例,比如肖时钦,还比如叶修。

后者是值得排除在常理之外的个例。很少有哨兵像叶修一样,拥有极度敏锐的五感,却稳定而强大,极少被干扰失控,也极少有哨兵或者向导的精神攻击可以击破他的精神壁垒。

当时他们在训练营,也曾旁观或亲身领教过叶教官的厉害,绝大多数仰慕叶修的哨兵都被他简洁流畅的战斗方式和那背后强大的战斗力所倾倒,而喻文州、张新杰还有肖时钦,他们三个人讨论得更多的,是叶修的战术。

强大的战斗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如何不给敌人留丝毫破绽的流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样的变化自如一气呵成。

是这样的。喻文州心想,肖时钦的目光总是落在叶修身上的,他自己与张新杰也一样——肖时钦不会愿意在任务中让自己的五感被过于庞杂的信息流冲垮,尤其这次任务还与叶修有关。肖时钦会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擅长之处,来赢取最后的胜利,抑或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为此用点抑制剂,哪怕会有副作用的风险,也确实算不了什么。

可是——

“F-24对哨兵的精神力有抑制,并不具备彻底破坏的作用。”张新杰皱着眉头说道,“肖时钦注射了F-24,也只是在半个月内无法恢复五感、无法召唤精神体——而现在,是根本无法检测到他的精神力。”

叶修沉默了几秒:“有一种可能性。”喻文州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飘忽,一转瞬就恢复了锐利清明的样子。

“在抑制剂作用期间,强行召唤精神体。”叶修慢慢地说道,“会对自身的精神力造成不可预计的损伤。”

 

事情很快就被弄清楚了——任务的最后留在肖时钦身边的,不是雷霆成员,也不是叶修带队前来接应的兴欣,而是嘉世旧部的一名向导。

行云流水的战斗节奏在尾声处跳出一个尖利的不协调音,来自藏匿于某台非核心计算机主机箱中的小型炸药,不足以破坏整栋大楼的承重,爆炸引发的火势却迅速蔓延开来。

火光炸裂时雷霆成员早已与被擒获的嘉世旧部撤离,只除了肖时钦。

雷霆的副官方学才说,嘉世有一名向导行踪不明,当时所有的队员都在忙着疏散周边人群,等回过神来,肖时钦已经不见了。

“是我大意了。”方学才的眼角有些微的血丝,是熬夜作战的疲惫表征,面色却是惨白的。

喻文州默不作声地听完,安慰道:“跟你没关系,我想,这也是你们队长自己的决定。”

张新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缀着金边的云层悄无声息地黯淡,最后一丝余晖泯灭了光芒。

模糊的视野中映出昏暗的白,肖时钦眨了眨眼,花了几秒拼凑出自己身在何处的结论,然后费劲地撑起身体。

被火焰灼伤的疼痛跟随意识一同复苏,掺杂着烧伤药剂的清凉,成倍地放大了火烧火燎的煎熬,看来张新杰觉得他十分耐疼,并没有舍得给他注射麻醉剂。

“就醒了?”

大约是听到响动,原本背着他站在窗边的人转过身,声音是熟悉的,轮廓虽然模糊却也很熟悉。没有隔着通讯电波的交流带来久违的熟稔和亲切。

他牵了牵嘴角,正想说话,却在一瞬间意识到了不对劲。

在喻文州说话之前,在他看到喻文州之前,他没有感知到室内有另一个人。

于是久疏问候的客套咽在喉咙口,另一种冰冷的认知沿着血管灌入四肢百骸。

真是的,明明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啊。

在对方看来自己应该是在恍惚地发呆吧。肖时钦真正意义上地苦笑了一下,重新拾回久别重逢的问候。

“好久不见啊,喻队。”

喻文州默默地注视着他,无论肖时钦表面上多么不露痕迹,他还是捕捉到了某种一闪即逝的消沉情绪,而那丝有些软弱的情绪很快就被主人毫不犹豫地摒弃了。

揭人伤疤不太道德,喻文州心想。

于是他秉持着长痛不如短痛的思路说道:“既然你醒了,都知道了吧。”

——既然没法回避,要揭就揭得彻底,迂回曲折反而更容易磨得人胡思乱想。

肖时钦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的眼镜在救人的时候摔碎了,没戴眼镜的雷霆队长看起来跟喻文州记忆中的印象有些微妙的差异,似乎是视野模糊的下意识动作,他微微眯起眼睛,对上了喻文州的视线。

“如果你指的是我的精神力,是的。”他习惯性地笑了一下,“也没什么,意料之中的事。”

喻文州也笑了笑:“那说件你意料之外的事吧。”他走到床边坐下,感应灯柔和的白光罩下来,肖时钦平静的目光里掺杂了些许疑惑,但确实,找不出一丝半缕的后悔和难过。

好像他失去的不是哨兵引以为傲的能力。

一丝轻微的怒意倏然浮起,喻文州面上依然不动声色,稍稍酝酿了一下语气:“雷霆负责人由方学才暂时接任,蓝雨负责人由黄少天暂代。”他瞧见肖时钦的眼里终于流露出一丝惊讶,微笑着说完了后面的话,“一起休个长假吧,肖队长。”

 

必须承认,就两人双双被停职反省这件事而言,肖时钦是咎由自取,喻文州是助纣为虐——从训练营时期一路以沉稳冷静著称的两位会做这样一点都不理智的事,对于冯主席饱经风霜的心脏是一大考验。

这是张新杰转述的版本。

联盟的首席医疗官在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看肖时钦的眼神便愈发冰冷,像刀锋划过,有时赶上喻文州进来探视,医疗官的风刀霜剑严相逼还是乘以二的,肖时钦能感觉到整个屋子都凝结了一层冰霜,他本人如坠冰窟坐立难安——真是奇怪,他的五感明明退回了普通人的水准。

他们几个训练营时期就很熟悉,别的不说,喻文州倚赖的F-24制剂没有张新杰也做不出来。张新杰为何生气,除了肖时钦擅自使用违禁药物喻文州非但不拦着还顺水推舟之外,恐怕也有一些端倪可以察觉。

那一天冷面医疗官惯例检查之后惯例离开,午后的阳光和煦柔暖,空气中清晰可辨灰尘的轨迹,喻文州坐在窗边无所事事地捧着一本书——他被限令留在塔内听候调遣,回不去蓝雨基地,生活骤然空出一块。

“你觉得,新杰还要气多久?”问句落在耳边,手指翻过一页书,喻文州抬起眼睛,肖时钦正站在窗前,微微有些苦恼的样子。

他的伤势不算重,浅表性的外伤愈合很快,被关在这里泰半是为了定期的精神力检测——没有人完全放弃,毕竟肖时钦作为哨兵的能力同样出众。

相较之下,在相关人士中对这一点看上去最不在意的,恐怕是肖时钦本人。

“不好说。”喻文州思考了一下,实事求是地说道,“也许到你能力恢复为止?”

他瞧着肖时钦的苦恼神色又深一层,一个徘徊许久的问句就这样脱口而出,以一种看似不经意的形式。

“说起来,有一个问题我一直很好奇。”喻文州斟酌着语句,云淡风轻地问道,“那时雷霆的人都已经撤出来了,为什么还要冒险进去找人呢?”

据雷霆队员描述,当时的火势太猛烈了,倘若没有哨兵的能力,哪怕肖时钦拥有出类拔萃的全局观,也在这种极端环境下毫无助益,强行唤出精神体探路寻人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学才同我说,”肖时钦轻微地皱了皱眉,面上露出思索的神色,“嘉世的一个向导失踪了。当时情况紧急,根本没有时间多想。”

他沉默了一刻,目光浸着一种奇异的坦诚:“前几天听学才讲,那个向导愿意来雷霆,我很高兴。不过当时有很短的一瞬间,我曾经想过,如果这样救出来的是一个恶徒,会给雷霆的后续工作带来多大麻烦。所以没什么道理的,你就当这是我的私心吧。”

说到底这件事无关大局,无关利弊,只与肖时钦个人意愿有关,有人称之为良心,也有人认为这是软弱。任务并没有生擒的要求,肖时钦也不是没在战场上手刃过敌人,以他作为指挥的全局观而言,这个行为完完全全弊大于利,而他确然这样做了,因此只能归结为私心。

“这就是了。”喻文州合上手中的书,噙着一点笑意站起来,“张新杰会生气,也是因为这个理由。”

“对了,通知你一件事。”被停薪留职以观后效的蓝雨队长按着门把手微微侧过身,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最新的治疗方案,由我来配合。”

“——从明天开始。”

 

所谓最新的治疗方案,不过是根据哨兵向导的体质,从最朴素的方式入手。

与一般人的认知不同,精神图景并不是只有哨兵和向导拥有,对于普通人而言,这个名词大部分时候被“潜意识”所替代,它由每个人的记忆、思维、逻辑构筑而成,延伸出一个与现实世界息息相关又不可触碰的精神世界。

而哨兵和向导之所以拥有更敏锐的五感、更强大的精神力,本质上是因为他们具备掌控并且主宰自己精神世界的能力,这种能力最为简单粗暴的表现,就是精神体的具象化。

在肖时钦躺平养伤那几天,张新杰对着这人的精神力数值反复推演,最后提出一个可能性:肖时钦的精神力并没有丧失,更有可能只是陷入了休眠。

“F-24本身只有抑制作用,不存在破坏神经元的可能性。”医疗官冷静地说道,“在抑制作用下强行唤醒精神体,需要消耗超乎想象的精神力。源头的水用完了,在重新积蓄起来之前,自然就检测不到了。”

“也就是说,类似身体有自主修复机能,枯竭的精神力也可以自行恢复,存在这个可能性?”喻文州问道。

“很遗憾,这一点并不确定。”张新杰露出一种沉思的神情,“理论上,哨兵和向导的能力觉醒,一生只有一次。并且从肖时钦的情况来看,哪怕精神力恢复到了一定程度,也有很大可能继续处于休眠状态。”

“为什么……?”

张新杰看了看他,忽然问道:“精神图景的源头是什么?”

“记忆和思维构筑延伸的潜意识。”喻文州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慢慢蹙起眉尖,“你的意思是……”

“是的。”张新杰平静地说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肖时钦作为哨兵的强大精神力、以及由此衍生的敏锐五感,是被抑制、隔绝、被舍弃了。

动手的不是别人,是肖时钦自己。

 

“所以为什么是我?”听完医疗官的分析,喻文州对于接下来将要进行的治疗方案以他本人为主体这件事,感到一阵头疼。

“因为我没空,而你最近看起来很空。”

“我并不介意回蓝雨让自己忙得脚不沾地。”

“你想多了。”张新杰冷酷地指出,“别忘了,停职反省期间,我是你的上级。”

“……”

好吧,看起来张新杰不仅看到肖时钦生气,看到自己也很是气不打一处来。喻文州心想,可以理解,毕竟他不能否认这事跟自己没关系。

始作俑者思索了片刻,露出一个投降的微笑:“那好吧,但你总得告诉我怎么做?”

“建立精神联系,去唤醒他的精神体。”张新杰扶了扶眼镜,冰封的唇角浮起一丝细微的弧度,意有所指地说道,“别推脱,我很清楚你的精神力是什么程度。”

——孽缘。

 

正如大部分人认知的那样,喻文州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

换一种说法,他是可以为了达到目的付出许多时间精力,不惮于尝试各种方法,哪怕每一步都迟缓而艰辛,却依然能够坚定地往前走的那种人。

“对不起,又失败了。”肖时钦略带歉意地说道。他的手上有些微微的潮湿,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在几分钟前熨帖在那里——除了完成结合的哨兵向导之外,临时的精神联结并不是十分炫酷地靠着心灵感应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就可以凭空建立。事实上,喻文州坦诚地表示他需要一点身体接触——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不要紧。”喻文州按了按太阳穴,抬起眼露出一个平和的笑,“要是轻易就能解决,新杰也不至于那么生气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从高塔的窗口望出去,能看到规律分布的观察补给站,无机质的白光亮在那里,除此之外便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沉沉地凝结在窗外。

联盟为两位指挥官安排临时宿舍相当简单粗暴,就在塔内拨了一个休息室,还很贴心地是个自带静音室的套间。

对于经历了三年训练营生活、毕业后又惯于带队出任务的两人来说,同室而眠并不是一件值得尴尬的事——任务艰难的时刻,两人甚至跟各自的队员挤在一张床上凑合过。

他们在训练营时期就已经熟悉,不需要像陌生人那样从自我介绍开始。喻文州偶尔会被张新杰叫走干活,肖时钦则被魏琛抓去训练营当了代班老师,几乎是心照不宣地,两人各自分摊了共同生活中不多的杂事,彼此的生活习惯没有什么过分的落差,可以说是相处融洽、毫无芥蒂。

只除了——

第二十三天,没有进展。

喻文州在心里默默地记了一笔,他对肖时钦的了解或许比不上张新杰,但这不妨碍他之前就对现在的状况作出了合理的预判。

说到底,会选择抑制五感来达成精确部署战役的人,温和表象之下坚定清明的意志,本来就不可能是容易攻破的壁垒。

肖时钦走过来,喻文州觉察到有视线落到自己身上——不知是不是错觉,近来肖时钦的目光时常停留在他身上,转过去时却见那人的目光覆上了沉寂的夜色,似是若有所思。

他笑了笑,从善如流地说道:“很晚了,早些休息。”

 

当天晚上,喻文州做了一个梦。

除了精神极度疲惫的状态,他很少做梦,此时此地出现这样的梦,不得不说与他的同居人有很大关系。

上帝视角的画面,四周环境宛如丛林野战的大片,再往前走几步,视野内出现了一个穿着训练营统一作训服的少年,满身泥泞狼狈不堪,竭力将自己隐蔽在一丛灌木背后,压抑着急促的呼吸。

是年轻了十岁的喻文州,被冷漠数据残酷现实证明了能力缺陷,在注射了张新杰的试验药品之后,悄悄缀在了集训的队尾,却无法有效控制精神攻击力,反而将周围的野兽激得躁动不安。

一丝被遗忘了很久的感觉浮上胸臆。喻文州淡淡瞥了一眼,他并不习惯囿于伤春悲秋的过往记忆,更何况那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正想举步离开,却在视线掠过某处时停了下来。

茂密的绿叶簇拥着黑洞洞的枪管,不远处那个忙于控制自己精神力的少年显然没有察觉此地另有旁人,装着消音装置的枪口冒出淡色的青烟,喻文州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圈,远远近近躺着几匹灰狼的尸体。

那枪管迅速收了回去,绿叶簌簌地抖了抖,就像风吹过树梢。

穿着同样作训服的身影一闪,很快消失了踪迹。

睁开眼时,四周依旧夜色深浓,电子时钟的数字稳定地向凌晨三点跳动,喻文州从床上坐起身,二十多天来头一次觉得有些事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梦中持枪的少年行动很快,在一边匆匆撤离一边观察周围情况时,喻文州看清了他的脸。

是肖时钦。

 

梦境是潜意识的具象表现,人在梦中趋向依从本能或者情感的驱使,而非那冰冷无情的理智。白日里被牢牢掩盖甚至本人都不自知的情绪,往往在梦中漏出一点蛛丝马迹。

如果仅仅是梦到年少时的自己,喻文州很可以把这个梦境归结为自身还未斩杀干净的软弱,虽然他对这一点深表怀疑。

然而并不是这样。他在梦里看到的情境抑或某些事实,甚至不存在于他的记忆和认知中。

“喻队?……喻文州?”

他回过神,习惯性地勾起唇角:“抱歉,我走神了。”

——又出现了,这种目光。轻得像是一掠而过的蝶翼。

肖时钦看上去有些担忧:“你是不是太累了,休息一段时间好不好,我也……”他张了张口,想说自己也并没有那么急于恢复能力,撞上喻文州的目光,后面的话便咽了下去。

几天前他做了一个梦,醒来后想起了许多旧事。

坦白说,那种感受并不怎么愉快。他十分明白,迄今为止,喻文州花在他身上的时间无限近似做无用功,这让他不可遏制地想起了多年以前的那个训练营少年。

喻文州在他身上花费的时间越多,他就越难把视线和思维从对方身上移开。他自问从未后悔过所做的一切选择,无论是为了达到目的向喻文州索取药剂,抑或是在旁人认为力不能及的情况下坚持自己想要的做法。

他不曾后悔,一寸一寸日益生长的愧疚却和喻文州自身的存在一起,缠绕在了梦境与潜意识的深处。

他频繁地想起少年时期的喻文州,沉默的,执着的,坦然地注视着不可能完成的目标,无法到达的彼岸。

那目光应当是十分专注的,或许还带着近乎灼热的直白温度。

现在落到了他身上,十分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喻文州大约是把他当成了难得的挑战。肖时钦自嘲地想,蓝雨队长鲜少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自身的短板是一个,他肖时钦或许十分荣幸地成了另一个。

眼前的喻文州难得地有些走神,他的手指还搁在自己的掌心,微微皱眉的沉静脸庞和梦境中满身狼狈却依然镇定的少年重叠在一起,像一帧只存在记忆长河里、一触即散的幻象。

 

驱散幻象的是通讯器急促的蜂鸣声,三短一长是紧急事态的信号。

两人面面相觑,喻文州起身打开视讯,张新杰一如既往的冷静面孔出现在屏幕上。

“喻文州,3分钟内B11区域集合。”张新杰的语调纹风不动,下一秒,通讯就被切断了。

“看来情况不太好。”喻文州说道,他在视讯切断的那一瞬就开始准备,说这话时手已经按在了门把手上。

“我也去。”肖时钦扯下挂在衣帽架上的大衣,手指刚刚触碰到隐蔽在腰部的枪套,他就被喻文州按到一旁,脊背重重地撞上了墙面。

“别动。”肖时钦不甚自在地感受到喻文州凑得很近,近到他能看清对方微微颤动的睫毛,他的右手被用力按在墙上,喻文州的力气有些超乎他的想象,那人语调轻柔,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唇角,有点痒,“在我回来之前,你留在这里。”

然后肖时钦看着喻文州松开手,对他笑了笑,转身出门,电子锁发出滴的一声,四周归于静寂。

他的右手还贴在墙上,怎样都不能挪动分毫。

 

在肖时钦的过往记忆里,他与喻文州单独交流的次数并不算多,大多数场合会加一个张新杰,有时候还要加上黄少天或者李轩,同期生的友谊十分顺理成章,一个战术的各种复杂变化就够他们兴致勃勃地讨论半个下午。

后来喻文州跟自己先天缺陷的精神力死磕,反倒是与张新杰走得更近一些,虽然在肖时钦看来,后者对喻文州的态度只有一半是想帮同期好友的忙,还有一半单纯属于科研者的浓厚好奇。

因此当肖时钦的手掌被非外力因素死死贴在墙壁上的时候,他很容易就把那段对话从为数不多的交流中捞了出来。

“暗示和催眠?”肖时钦抬起头,面前翻滚的数据静止了,屏幕的光蓝莹莹地映在他的脸上,折出一种滑稽的明暗。

“是的。”喻文州靠在墙边,眉宇间有些淡淡的疲惫,“我想要这方面的资料,试了试,没有权限,塔似乎没有将这一类资料对训练生开放。”

“可以帮我吗?”他轻轻地问,探究地看过来。

这后面的记忆就有些模糊了,那时肖时钦刚看过喻文州在集训中自己与自己较劲的样子,说不出是什么样五味杂陈的心情,喻文州明明用的是商量的语气,对方看起来也完全不知道集训中发生了什么,他却无端觉得那目光沉重有如实质,叫他想要拒绝也无法开口。

到底,他还是给了。塔的数据图书馆的保密系统并不严谨,对他而言是举手之劳,如今想来,喻文州拿到那枚小小的芯片时露出的笑容,倒是十分清晰。

——现在肖时钦掉进了当年自己挖的坑,很显然,在精神力对他无效的情况下,喻文州为了限制他的行动,直接祭出了联盟内都很少有人知道的底牌。

“哪里谈得上什么底牌,只是想多一种选择而已。”记忆里的喻文州这样说道,那时他们在天台上,喻文州靠着栏杆,橘红色的夕阳从地平线上沉没下去,他的目光渺远,似乎是在眺望夕阳又似乎落在虚空之中。

“我想要和你们一样,总要多一些准备才好。”他的嘴角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目光平和地凝视着浩大时空之中不可知的一些事物。

 

手臂逐渐有些酸麻,肖时钦内心苦笑,头一次感受到无所事事的时间如此迟缓,一分一秒都是避无可避的煎熬。他向来沉得住气,也终于对这难以回避的焦灼体验感到惊讶。

从训练营毕业之后,他就很少再与喻文州联系,直到他为了抑制五感,在那个夜晚侵入了蓝雨的通讯频道。

他那时候说,我有想要做到的事。

其实有许多可以解释得更妥帖的话,但最后说出口的只有这句。

他凝视着喻文州跟当年一样专注而探究的神情,沉默着,宛如等待一个判决。

然后他看见喻文州的唇角微微上挑,露出一个他十分熟悉的笑容,令人无端想起蝴蝶扇动的薄翼。

 

午后明亮的光线逐渐暗淡,窗台上铺了灿灿的金红,然后那火焰一样的光芒也褪去色彩,黑夜如期而至。

肖时钦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右手还是不能从墙面离开,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让他的右边肩膀以下都像被蚂蚁啃噬,酸涩和不适一点点蔓延开来,在除了等待无事可做的时间里愈发鲜明。

他没怎么动,仅凭呼吸和一点微小的肢体动作不足以唤醒感应灯,直到楼道里传来脚步声,他听见电子锁开启时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还在这里?”感应灯柔和的光覆上脸颊,肖时钦眨了眨眼,确信自己从喻文州一贯平稳的表情里读出了名为惊愕的神色。

那么惊讶吗,他心想,面上撑开一个无可奈何的笑:“我动不了啊。”

喻文州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一步跨到肖时钦面前,掌心覆上肖时钦按在墙上的右手,把对方从那个动弹不得的境地解救出来。

“对不起。”喻文州低声说道,他垂下眼,默不作声地揉按着肖时钦的右手,从手腕到指掌关节,最后缓慢地握拢了冰凉的手指。

“不要紧。”肖时钦说,他的右边肩膀到手臂整个僵掉了,被喻文州握在掌心里的部分生出一些麻痒的暖意,他有点窘迫,微微施了一点力示意对方松手。

喻文州没有动,反而收紧了手指,似乎颇为固执。

肖时钦在心里叹了口气,说道:“你松手,我去给你拿医药箱。”

察觉到对方疑惑的目光,他继续解释:“就算做过临时包扎,也还是要处理下,手臂上那处弹片擦伤,还有——”他的目光温和地掠过喻文州纹丝不乱的上衣,停在衬衫扣到领口的那一枚纽扣上,“是在胸口吗?”

 

另一道是刀伤,其实不是在胸口,而是更靠近肩胛骨的位置。

肖时钦的洞察力一直都很强,喻文州稍微一琢磨就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尽管他回到塔内先去更衣室换了件衬衣,处理掉了大部分看上去有些让人操心的痕迹,但近一个月的相处足以让肖时钦了解喻文州并没有什么把衬衫领口扣到最后一颗扣子的强迫症习惯。至于弹片擦伤也很容易判断——他把肖时钦的手从墙上弄下来的时候可能没忍住稍微皱了下眉,而决定性的证据在于外套手肘靠上一点的部分裂开的那一道口子,以及硫磺和硝石的气味——哪怕肖时钦的五感没有恢复到过往水平,也是这个擅长各类枪械手雷的哨兵最熟悉的气味之一。

纱布沾着药膏按在伤口上有些凉意,即使有疼痛也算不上难以忍耐的那一种,喻文州沉默着穿回衬衣,纽扣扣到一半,停住了。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扭头去看肖时钦,对方的手指显然已经从僵硬酸麻中恢复过来,收拾药箱的动作很稳定,低垂的眼看上去十分平和。

然后喻文州想起来,从他进门到现在,肖时钦没有问过一句有关任务的情况,只是说,你身上有伤需要处理,于是他明白了这微妙的既视感从何而来。

他突兀地开口说道:“对方是低等级哨兵团伙,能力不够看,没被塔纳入体系,就挟持了人质想为自己叫屈,我是去跟他谈判的。”

肖时钦没有开口,只是抬了抬眼,示意自己在听。

喻文州侧过脸,手指习惯性地敲着桌面,像是要敲出某种特定的节奏一样:“任务本身不算太难,只不过包括我和新杰在内,都没注意到对方还握有松发式起爆器。”

大楼周围的普通人早已被疏散,然而有些事哪怕经历了无数次,都不是靠着经验就可以轻松解决。

事态紧急的时候无法考虑太多,于是这位字面意义上不怎么跟人动手的谈判专家久违地回忆了一下训练营时期近身搏斗的必修课,有惊无险负了点轻伤,已是十分圆满的结果。

起码喻文州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但当他自动自觉走到更衣室换下被血渍浸染的衬衣时,恐怕并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你应该让我跟你一起去的。”

是这样,无论是枪械还是炸药,都是肖时钦的专门领域。

喻文州轻轻摇头,带了一点调侃的语意:“真的让你一起去,数罪并罚,我怕是要被新杰再关三个月禁闭。”

他注视着肖时钦的眼睛,对方没有避开,目光里流露出坦诚的关切。

熟悉的,久违的。

那个年代久远的、不属于自己视角的梦再次从思维深处浮现,喻文州轻微地笑了一下。

“抱歉,让你担心了。”

 

平心而论,同居人负伤归来这件事本身,不至于让肖时钦受到什么过度的惊吓或者冲击,一来都是轻伤,二来这对于他们而言实在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哪怕是指挥官,也必须在任务中面对许许多多紧急而刁钻的突发状况。

——起码比起现在的状况,喻文州负伤这件事简直不值一提。

温热平缓的呼吸拂在他的颈侧,一只手理所当然似的搭在他的腰间,不松不紧地环着,没用多少力却也明白无误地传达了对方不是很想让他挣脱的意思,陌生的体温和平稳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肖时钦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硬了。

“喻……文州。”他僵硬着开口,十分艰辛地试图找回自己的发声习惯。

“嗯?”

“我觉得……我们可以不用这种方式。”

身后的人沉默了一两秒,大概是在思索他话语背后的意思,然后善解人意的蓝雨队长得出一个结论:“不习惯跟人靠太近啊?”

“……呃,算是吧。”只是不习惯在这种情况下靠太近。

对方发出一声轻笑,他能感觉到搭在腰上的那只手挪开了一刻,喻文州顺手拉高了被子,换了个姿势,重新把自己严丝合缝地靠过来,手指悄无声息地顺着手臂屈起的姿势抚过来,最后扣紧了他的手指。

“……”

肖时钦的大脑空白了可能不止一两秒,他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对上了喻文州的视线。

对方好整以暇地提醒道:“你的精神力到现在还没有一点恢复的苗头,我觉得我们应该尝试一下别的方法。”

比如说在深度睡眠中进行潜意识交流之类的。

“深睡眠是精神壁障最薄弱的时期,说不定这样我就可以进入你的精神世界。”

肖时钦不自在地动了动,他希望喻文州在昏暗夜色中没有发现他烧红的耳尖,而乱序的心跳,他正在努力平复。

一丝近似惆怅的情绪散漫地溢了出来。

“你可以不用这样的。”他不着痕迹地掩去声调里的喑哑。

“或许吧。”喻文州应道。肖时钦意识到对方正在用一种十分专注的目光看着他。

“无论是什么方式,”他听到喻文州的声音轻缓,如同浸在窗台上的朦胧月色,“我都想试试看。”

“为什么?”肖时钦问道。

他们充其量只是训练营同窗,抑或是比普通朋友稍微密切几分的交情,谈不上是交心挚友,更没什么过命的情谊,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肖时钦亏欠喻文州许多,若说是人情债,也该是换人来还,喻文州已经在他身上耗费了太多不必要的时间——

月光均匀地在喻文州的眉目间流淌,肖时钦看到他眉头微皱,似乎在斟酌怎样措辞。

“我承认,张新杰跟我提这件事的时候,我是想过拒绝的。”他坦率地说道,“虽然你失去能力不能说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但论精神力的治疗或者激发,塔里有不止一个比我更加合适的人选。”

与肖时钦更熟悉更亲密的,比如张新杰。

治疗方面更专业更高杆的,比如方士谦。

哪怕是剑走偏锋找个顶级哨兵来强行撬开肖时钦的精神壁障,都有S级的叶修在。

退一万步来讲,最优选择都不会是喻文州。

“那你——”

喻文州眨了眨眼,肖时钦注意到他的唇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调侃的语气几乎要满溢出来:“还记得你那天对我说的话吗,肖队长?”

“什么?”

“你进火场救人的时候,有想过这是不是最优选择吗?”

“这不一样……”

“没什么不同。”喻文州轻声说道,“你就当,这是我的私心吧。”

他在肖时钦有些费解的目光里加深了唇角的弧度,不期然地想起那一天方学才泛红的眼眶,肖时钦醒来后平和到令人愤怒的反应。

以及许多天以来,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温和的,关切的,愧疚的,担忧的,有时甚至还会掺杂一丝心疼和怜惜。

对方遮掩的伎俩实在太过拙劣,而如果连这样明显的情绪波动都感知不到,他喻文州A级向导的名号也该换人了。

就连那段无意间被共享的旧时光,他也不曾从肖时钦的梦境里感知到任何同情或者怜悯,相反,竟生出一丝宁静平和的心绪。

不足为外人道。

 

“十七秒。”张新杰按下计时器,宣布道。

叶修揉了揉手腕:“可以了吧文州,你抓着我们试半下午了都,路过的实验员都被逮进来五个。哎,我说小张同志啊,我能不能要求实验助理的经费啊?”

小张同志甩了个冷飕飕的眼刀过去,扭头对喻文州说道:“我认为,从得出基础结论这个点上,样本数据已经足够充分了。”

喻文州点了点头,脸上难得地没什么笑容。

叶修把手插在口袋里晃过来,神色有些意味深长,如果不必顾忌S级哨兵的形象,联盟完全可以考虑给他出个柴犬表情包,叼着烟的狗头嘲讽效果更好。

“你看啊文州,说白了就是这么回事儿,你的暗示对张新杰只有一分钟的效果——”

“五十三秒。”张新杰纠正道。

“哥这样的呢,也就十七秒。”叶修继续道,“这是在我们都不用精神力抵抗的前提下,如果用了精神力,估计还得减个大半。普通人时间长一点,平均不超过半小时吧。哎不是我说啊,你这要在任务的时候用,还真能抢出保命的时间来,值得表扬。”

喻文州苦笑了一下:“那就多谢叶神鼓励了。”

“现在的问题是,”张新杰强行扳正话题,“你怀疑肖时钦的精神力不仅没有恢复,连意识屏障的防御力都在恶化?”

“也不能完全这样说。”喻文州字斟句酌,“但我觉得,有必要讨论一下。”

他顿了顿,平铺直叙地说道:“五天前,我做了一个梦,这个梦是肖时钦的意识。这种情况的大前提是,我虽然一直在尝试,但并没有真正与肖时钦建立过精神联系,不如说,一直都没有值得关注的进展。”

“近似潜意识的信息输出。”张新杰评论道。

“是的。”喻文州点头,“那天之后我又分不同时间段尝试了几次,仍然没有结果,我意识到我忽略了一个条件。”

“潜意识,是吗。”张新杰略一沉思,说道。

“没错,所以我突发奇想,尝试了暗示,结果——”他摊开手,“你们都知道了。”

“那天的任务时长三小时二十七分,确实长了一点。”张新杰总结道。

叶修一直没说话,这时颇有些玩味地开了口:“我能问问小肖的那个梦是什么吗?”

张新杰皱起眉头:“不太好吧,这涉及个人隐私——”

“也没什么,其实是我自己的事。”喻文州轻松地笑了笑,“就是我当年,在F-24的试验品阶段,曾经用了制剂偷偷跟在集训的队伍后面,想试试精神力的事。”

“但你说这是肖时钦的梦?”

“是的,”喻文州说道,“我是现在才知道,那时他帮过我。”

来龙去脉很快就讲清楚了,张新杰瞥见叶修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最后喻文州说:“我觉得,于情于理都应该找你们谈谈。”

“你——恐怕找错人了。”张新杰难得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神情,首席医疗官似乎不想看他,背过身去收拾自己的实验用具。

叶修大概是忍不下去了,眉梢眼角幸灾乐祸的笑意终于满溢出来。

他干咳一声,用一种推心置腹的前辈语气说道:“文州啊,你真没发现?”

“……我应该发现什么。”

然后喻文州看见S级哨兵,全联盟的叶修大神,对他十分不雅地露出一种“你是白痴吗”的无语表情。

下一秒他被哨兵推出了医疗室:“你回去反省反省,好好反省,不想明白不准吃晚饭,听到没有?”

张新杰的脑袋从门口探出来:“有鉴于你很可能吃不上晚饭,看在你和另外一位当事人,大家都是四期同窗的份上,给你一个提示。”

这位严谨冷静像坚冰一样的医疗官十分严肃地引用了一部名著:“理智与情感。”

医疗室的门关上了。

 

理智又怎么了。喻文州心想,需要保持镇定冷静的时候太多了,用理智进行思考,用逻辑分析行为,世界上的一切都有迹可循有理可依,哪怕不按常理出牌的背后,也总有指向胜利的法则。

至于肖时钦。

他这些天分析了好几回,潜意识的梦境估计是因为最近对方与自己相处时间过长,他们原本就是训练营同期,想起一些旧事无可厚非;仍然无法建立精神联系排除了肖时钦精神力恢复正常的可能性,无意间传输给自己和暗示生效时间过长这两件事,只能指向意识壁障被削弱的结论……

等一下。

喻文州停下脚步,他好像忽略了什么。

意识壁障如果出了问题,那么他在试图建立精神联系的时候,哪怕不能顺利联结,也一定会有所知觉,根本不需要旁敲侧击的佐证来推导。反言之,肖时钦的意识壁障没有问题,那么潜意识的梦境输出和暗示就——

指向单独的个体。

 

喻文州回到临时宿舍时,他的舍友还没有回来。他算了算时间,估计肖时钦还在训练营被魏琛抓着壮丁。

肖时钦并不是一个能够真正闲下来的人,哪怕是失去能力“接受治疗”的这段时间,喻文州的这位好同期、联盟四大战术大师之一也是兢兢业业地成了训练营的兼职代班老师,虽然没有办法亲身上阵,但论战术层面,堪称豪华顶配。

喻文州不止一次看到过肖时钦为了这个临时副业伏案加班,拟定的教案细致入微逻辑严密,许多细节在喻文州看来都觉眼前一亮。

肖时钦总是这样的,对待任何事任何人都认真恳切。无论是在别人看来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哪怕是嘉世旧部无关紧要的一个向导,他都能冒着风险去救。

本人说这是“私心”,却没有多少人可以因为这样的“私心”把自己的安危置于一边。

 

喻文州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视讯屏幕忽然亮了,那个通讯频道就是在这时接进来的。

“文州,是我。”不甚清晰的画面带着几个世纪前老旧电器般的雪花噪点,喻文州不易察觉地愣了一下,熟悉的情境再度上演,违和感扑面而来,他下意识放出精神触角探查了一遍周围,才把目光收回到视讯中那张熟悉的面孔上。

“时钦,怎么了?”他闲散地往后靠在沙发上,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尽管视讯画质差得惨不忍睹,喻文州还是捕捉到画面上的人通红的耳尖,如果不是事出突然,他的心情恐怕还要更好一些。

“是这样。”肖时钦干咳一声,“你能不能,来一趟训练营旧校舍。”

“是有什么活动吗?”

“嗯。”肖时钦垂下眼,有些显而易见的窘迫,“我准备了一个惊喜,就在天台,你前几天提到过的地方,你一个人来,不要跟别人讲。”

“好。”喻文州迎着肖时钦的目光笑了笑,“你等我一下。”

 

“之前的任务出了问题?”张新杰被喻文州从医疗室拖出来的时候,依然有些不可置信,“实在难以想象,制服那个哨兵之后我们两个分头带队清场,竟然还有余党?”

“我想没有错。”喻文州说,“肖时钦突然发视讯给我,他的样子很不对劲,我想,他是在暗示什么。”

不,这几乎是明示了。喻文州想,肖时钦现在没有恢复能力,十有八九是被挟持了才会发那样的视讯过来,时间宝贵不能露出破绽,于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在告诉喻文州,所有的讯息都需要当成暗示理解。

喻文州记得很清楚,哪怕他们是多年旧友,关系还算可以,肖时钦在训练营时期喊他喻文州,后来就是喻队,从来没有像黄少天或者叶修那样叫过他“文州”。

而他也是一样。

喻文州瞥了一眼身边研究地图的张新杰,问道:“现在最快能够调动的战力有哪几个?叶修能来的话,中评级的哨兵再有一两个就可以。”

“叶修被冯主席叫走了。”张新杰头也不抬地回答,“没关系,王杰希和周泽楷今天刚好来塔里给队里的新人办手续,算是让他们赶上了。”

喻文州默默地在心里为对手点了一排蜡烛。

 

旧校舍的天台,他们在十年前非常熟悉,虽然不明白对方选择这个毫无遮拦的制高点用意何在,喻文州在拾级而上时还是感受到了一丝任务之外的熟稔亲切。

他没有漏过埋伏在中庭角落的黑影,而对面的楼栋半开的窗户背后若隐若现着一个狙击手。

与此同时,他看到远远缀在后面的王杰希和周泽楷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不动声色地遁去了身形,喻文州抿唇一笑。

双保险,稳。

自从在前面建了新校区,旧校舍便成了人迹罕至的区域,据说后来的学生们时兴在旧校舍玩试胆大会。阴暗的楼道布满潮湿的尘埃气息,栏杆扶手油漆剥落,破旧的窗棂缠满包括爬山虎在内的各类藤本植物,倒是十分适合。

通往天台的门关得有点紧,喻文州用力推了推,那扇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蓬勃的光线瞬间灌满了楼道。

喻文州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腰间被冰冷的枪管顶住的时候姑且配合地演了一下。

“时钦啊,别闹了。你说的惊喜呢?”他头也不回,笑着问道。

果不其然招来一声冷笑:“这份惊喜不知喻队长是否满意?”

他被推着往天台上走。趁着对方不注意放出精神触角快速查探了一番。

没有生命体征,肖时钦不在。是被困在别处了,还是已经逃脱了?

“老实点,别想通风报信。”估计是感受到了喻文州的精神触角,身后的哨兵有些烦躁,掏出手铐利落地把喻文州铐在了栏杆上。

“好吧。”他从善如流,“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联系前几天与挟持人质的低等级哨兵的交流,他隐隐猜到了一些什么,现下还需要一个最终确认。

顺便也拖延一下时间。

大抵是他毫不反抗的姿态取悦了对方,哨兵冷笑一声,终于舍得转到喻文州的正面。

出乎喻文州意料的是,这个哨兵没有蒙面,一张平淡的大众脸,喻文州搜寻了一圈记忆,根本想不起来自己何时何地跟人结过梁子,这人毫不掩饰自己的真容,或许是自信地觉得喻文州逃不了,又或许——

“反正你也走不了。”哨兵满意地咧开一个笑,“告诉你也无所谓。”

“喻文州,你有什么资格。”怨毒的眼神从那张平淡脸孔上投过来,“吊车尾,药罐子,你连最基础的精神攻击力都没有,凭什么当上A级向导,你看看你现在——”

哨兵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你能攻击到我吗?”

他自顾自地讲下去:“像你这样只会说漂亮话的废柴,塔好吃好喝供着,身边一群人顶礼膜拜说什么战术大师,都是放屁!”

他的精神有些波动,极具攻击性,喻文州默默想着,悄悄转了转手腕,手铐很结实,不用钥匙恐怕打不开。

不过这样看来,他或者他从属的组织余党只是想拿喻文州杀鸡儆猴,向联盟宣扬存在感——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评级高下还是有那么一点道理的,看起来那玩意儿不仅包括了哨兵向导的精神力强度,应该还包括了那么一点正常人的智商……

哨兵还在激动地讲着什么,喻文州搭了几句话,凝神在心里默默地读着秒数。

还差一点,目标需要再走一步——

砰。

周泽楷从门背后闪身出来,刚才还在喋喋不休的反派人物以一种狼狈的姿势扑倒在喻文州脚边。麻醉枪,只是失去了意识。

“小周真厉害。”喻文州笑眯眯地夸奖。年轻的枪王看上去有些拘谨,微微点了下头。

“纯属杀鸡用牛刀。”王杰希面无表情地吐槽,一边从躺平的人身上翻出钥匙给喻文州打开手铐。

“底下的人都清完了?”喻文州揉着手腕问道。

“张新杰在下面接应,放心,一个都跑不了。”王杰希看了他一眼,“不过,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什么?”

“这栋楼被装了定时炸药,肖时钦不在,这里没人能在时间范围内拆弹,我们必须在十分钟内撤离。”

喻文州的脸色变了变,抬手拽住了正欲和周泽楷一起带着昏迷不醒的哨兵离开的王杰希。

“你带了吊索没有?别从楼道走。”他急促地说道,“我感觉不太对。”

任何事情都需要留有余地、留有后手,喻文州十分清楚,孤注一掷的行为背后支撑着的往往是鱼死网破的备选项。

联系这个团伙五天前的行为模式,喻文州大概能猜测他们用了什么手段让王杰希看到那个炸药是倒计时“十分钟”。

故意让你看到后手,让你觉得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然后伺机发难,虽然简单也还算不错的思路,无怪乎这个哨兵会洋洋自得地认为喻文州的战术大师名号,不过是虚有其表。

周泽楷率先落到地面,他伸手接应了一把王杰希和俘虏,几乎是下意识的条件反射,他拽着王杰希往后退,吊索还挂在墙面上,他抬头看到喻文州伸手抓住了栏杆。

只要再有三分钟——

然后他看见了火光。

整个旧校舍的楼栋都震颤了一下,气浪推着金色的火星和碎裂的玻璃喷涌而出,燃烧的焦糊味和火焰的热度在空气中迅速弥漫,整栋建筑物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如同颤抖着屈服于暴力之下。

王杰希的吊索在爆炸中被震到了楼下,很快被蔓延的火舌吞没。天台上已经看不到喻文州的身影了。

 

断裂的墙壁和横梁将通路割成盘根错节的迷宫,空气是滚烫的,到处乱蹿的火星溅上衣角。

视网膜残留的最后影像,是裹挟着金红色火焰突然坠落的吊顶,伴随着一声巨响,像是这栋楼已然不堪重负。

有什么东西在视野边缘一闪而过。

 

——也就是说,你的精神力恢复了。

——嗯……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

喻文州努力睁了睁眼,触目所及是一片白色。站在窗边的人看到他醒了,几步跨到床边,焦急又担忧的样子。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还好。”他喃喃地开口,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逃出火场时呛进了一些浓烟,此刻喉咙有些嘶哑,但除了受到一些冲击之外似乎没什么更多的外伤。

头有点疼,可能是脑震荡,另外,几天前出任务弄出来的伤口,好像裂了……

他认真地看了看肖时钦,对方看上去没受什么伤,就是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眼镜裂了道细纹,脸上残留着一些黑灰,他伸出手去蹭那点火场求生的遗留痕迹,好笑地看到对方的耳尖噌地红了。

喻文州想,他们有许多话需要好好地谈一谈,比如说肖时钦在那一通视讯里有趣的暗示方式;这个人是怎样在千钧一发之际、那么恰到好处地出现;某些他忽然想通的后知后觉;或许,还可以聊一聊训练营时期的往事,就从对方无意识间分享给他的那个梦说起吧。

不过,现在的话——

“刚才,好像听到新杰的声音。”嘶哑的嗓音听上去实在有点揪心,肖时钦用一种不忍卒听的表情给他倒了一杯水。

喻文州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就着肖时钦端着杯子的手喝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说道:“你的能力,恢复了?”

被问的人干咳一声,目光躲闪:“嗯。”

他饶有兴趣地勾起嘴角:“还是为了私心?”

“算是吧。”肖时钦叹了口气,他一只手还拿着杯子,便用另一只手给喻文州掖了掖被角,然后被人握住,温热的指尖轻轻挠过掌心,是这些天以来熟悉的触觉,又鲜明地带了点不同的温度。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有什么东西几乎要从奔流不息的血液里,从过往的漫长时光里呼之欲出。

——为了你。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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