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茶半晌

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

[喻肖/张肖]Reset(1-8完)

*设定来自叶乐剧组(没错就是叶乐w)的脑洞本《乐在其中》里的漫画脚本设定,感谢剧组可爱的姑娘们让我用这个设定!鞠躬~文本中有一点点叶乐。

*我希望人物的选择与情感都是合理的,也希望结局的处理是合理并且可以接受的。

*


Reset

 

1.

 

敲门声有节奏地响了三下。

“请进,门没锁。”

门把手轻微地响了一声,一道微弱的光线从门口投入室内,不疾不徐的脚步踱到肖时钦身边。

肖时钦抬起头,向来人打了个招呼:“新杰,你来了。”话音未落,他又重新转回去,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抱歉,等我5分钟可以吗?”

“没事。”张新杰点头,他环视了一遍这间不足二十个平方的居室——窗帘没开,只有电脑屏幕亮着荧荧的微光,勉强能够识人辨物的程度;四张宽大的桌子拼成一个中空的正方形,肖时钦坐在离门直线距离最远的位子上,手边的笔记本电脑上运行着一个计算程序,面前的台式机正在快速地翻滚着数据。

张新杰在肖时钦左侧的座位上坐下,桌上堆着好几沓打印出来的材料,小字密密麻麻,看起来是最新的数据分析,他拿起一份,借着旁边的屏幕光粗略看了几个标题和摘要。

正待细看,眼前忽然明亮起来,肖时钦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怎么不开灯,这样看伤眼睛的。”

“怕影响到你。”张新杰推了推眼镜,把目光从纸页上移开,肖时钦似乎已经告一段落,此刻正站在他旁边收拾那些资料。

“这是张佳乐最新传输过来的?”张新杰扬了扬手中的材料问道。

“对。”肖时钦并不抬头,他正用一支签字笔将那几份材料逐一标上序号,放进文件夹中。

这是肖时钦备份资料的方式,有些复古。张新杰看着他的动作,想起这个人曾经提起,比起网络或是移动介质,他对纸张记录这一古老的方式有着特殊的好感,于是总是不惮其烦,电子档常规备份之余,涉及关键节点的内容再打印出来分门别类。

当然,这些文件只存储在肖时钦的办公室,连肖时钦本人,都无法带走半张纸片。——从携带不便容易暴露的意义上,简直比电子档安全得多。

叶修曾经吐槽,说照这么下去,荣耀计划还没成功,我们的总工程师肖时钦先生就先一步被铺天盖地的纸质资料给淹没了。

做完这一切,肖时钦对上张新杰的目光,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走吧,你都没过去,叶修前辈估计都等得不耐烦了。”

“数据好了?”

“嗯。”肖时钦拍了拍自己的右侧衣袋,一截深蓝色的挂绳露在口袋外面。

 

推开门的时候,两个人双双被扑面而来的浓重烟味呛到。叶修正靠在椅背上吞云吐雾,听见门响扬起手胡乱地挥了挥:“迟到了啊,怎么,小肖在研究室睡着了?”

“张佳乐传输过来的数据有了突破口。”张新杰不紧不慢地扔出一颗重磅炸弹,“说这个之前,叶神能不能先把烟掐了?”

叶修的手一抖,长长的一截烟灰眼看着落到了衣服上,他手忙脚乱地去掸,一双眼不忘盯住肖时钦:“小肖——”

肖时钦看着张新杰抓住时机精准绕背,冷静地掐掉叶修的烟,又开了窗户通风,而他们的总负责人一脸生无可恋,忍不住苦笑,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金属外壳移动硬盘:“数据和分析结果都在这里。”

 

荣耀计划实验阶段开始后第79天,在旅行者张佳乐提供的大量、多次的实验数据基础上,一度瓶颈的误差修复有了新的进展。

叶修和张新杰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整整40分钟都没有人说话。

等到一轮验算结束,三个人又从头确认了一遍关键数值,叶修放松了身体往后一靠,习惯性地往口袋里摸烟,却摸了个空,一抬眼看见张新杰手中的战利品,才想起刚才为了数据已经缴纳了烟盒和打火机。

“好了正片结束,烟可以还我了吧。”

对于叶修出尔反尔的死皮赖脸,张新杰早已修炼得视而不见:“前辈,少抽点烟,会死人的。”

一天一包,这是要上天。

叶修呵呵一笑:“看不出来,你那么关心哥啊。”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张佳乐走之前让我看着你一点儿。”张新杰冷静地回答。

叶修愣了一下,已经伸出去的手顿在了空中,缩回来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苦笑了一下:“这人真是……”

他揉了揉脸:“那么张副指,麻烦你通知一下实验组成员,第三阶段的工作安排,我们下午3点碰头。在这之前——小肖。”

“啊?”肖时钦茫然地抬起头,叶修和张新杰开始斗嘴不过几分钟,他的笔记本上已经出现了接下来需要模拟的工程计算公式。

“你几天没睡了?”叶修盯着他的眼睛。

“呃……昨天睡过了。”

“几个小时?”叶修紧追不舍。

“3小时。”肖时钦挠了挠头,补充道,“没事的,我的状态我自己清楚,学才和妍琦他们也帮了不少忙。”

叶修和张新杰交换了一下眼神。

“肖时钦,现在、立刻、回去睡觉。”叶修拿笔敲了敲桌子,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我会跟方学才和戴妍琦确认你的情况,这期间还出现在研究场所就不要参加下午的会了。”

“这……好吧。”肖时钦叹了口气站起身。

“你的笔和本子留下。我来保管。”张新杰说。

“……”肖时钦无语凝噎,“这不人道,我要上诉。”

“随便你。”叶修的语气懒洋洋,“你投诉到老冯那儿也是一个结果,革命尚未成功,他总不愿意看着他的得力干将过劳死。”

 

反抗无效,肖时钦一脸不甘心地走了。

“这话只能在这里讲。”叶修说,“小肖的状态,不对劲。”

“我发现了。”张新杰拿起桌上的移动硬盘,“因为频繁穿越,张佳乐传输过来的数据越来越庞杂,然而他分析演算的速度越来越快。——这不是什么熟能生巧的工种。”

“他说他睡了三个小时,你信吗?”

“不信。我也不信他现在真的会去睡觉。”

“扣下了他的本子,总会好一点。”叶修叹息一声,仿佛自言自语,“张佳乐也是的,居然不让我抽烟,他这个不抽烟的人怎么知道……”

人在精神极度疲倦、紧张的高压状态下,总要有一种消乏的方式。

“你也是。”张新杰说,“虽然你看起来比肖时钦稍微好一点,但如果张佳乐回来发现你得了肺癌,恐怕要跟我绝交。”

叶修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哪能啊,哥这么彪悍的人,玩绝症梗可太狗血八点档了啊。”

他摆摆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行,我少抽点就是了。比起这个,你还是去盯着点小肖吧。”叶修的神情严肃起来,“所有人都知道实验的风险,生死协议白纸黑字签在那儿,负责人是我,怎么也轮不到他把自己逼到那个份上。”

 

 

2.

 

肖时钦走出研究楼,脚步停了一停,没有回临时休息的宿舍,而是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近午时分,图书馆没什么人,他在一楼阅览室找了一处僻静的角落,翻开近期的几份报刊,逐个版面浏览过去。

科技发展至今,民间有关时空穿越可行性的讨论也愈发高涨,时常有人通过各路平台爆料,声称自己曾经见过“未来人”,但所有言之凿凿的叙述总是缺了最关键的证据,成为镜花水月一样模糊而不确定的存在,记忆似是而非,好像被橡皮擦去重新书写过一般。

肖时钦一目十行地浏览过这些信息,陷入了沉思。

时空穿越。

荣耀计划作为国家机密,自然是见不得报的。

从一开始,肖时钦就是荣耀计划的主要成员,负责时光机的维护与调整。叶修把他带进这个计划,他为已经有了理论基础和机械雏形的时光机进行调整完善,不久之后,计划在高层的授意下迅速推进,朝夕相处的同事们签下生死协议,时光机陆续发出蜂鸣声,消失在原地。

人体实验风险极大,应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在前后两个批次的实验中,大部分的失败只是时间点定位的失败,装载在时光机上的返回程序运行良好,没过多久,就有人陆续返程。

由于每个人跳跃的时间段各不相同,穿越过程所消耗的时间也有所差异,返回时间并不统一。

唯独缺了两个人。

第一次,由于穿越时的重组失败,苏沐秋在返回现在时化作了一组数据,消失在时光的洪流中;第二次,在遥远的未来,张佳乐的时光机返回程序受到科技的干扰而失效,无法精确定位现在时间点的张佳乐,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进行随机穿越——这意味着他回到现在时间点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

都回不来了。

 

“你果然在这里。”

肖时钦的身体震了一下,张新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呃,新杰。”肖时钦露出一个有点尴尬的笑容,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坐。”

张新杰看了看沙发,还是坐下了。

“怎么不去睡觉?”

“这个时间点,要是真的睡着了,就起不来了。”肖时钦老实交代,“我不想错过下午的会。”

“你可以让小戴喊你,也可以让我帮忙。”张新杰一针见血,“你就没想过去休息。”

肖时钦垂下视线:“我想,无论如何,快一点。”

“大家都这么想。你总不希望,还没有成功,自己先撑不住吧。”

“不会的。”肖时钦笑了笑,“我真的有在休息,你们不要不相信。比如现在——”

他扬了扬手中的报纸,“就像叶修前辈离不开烟,这就是我的解乏方式,你们不能连这一点权利都剥夺。”

张新杰沉默了一刻,抿了抿唇:“好。”

肖时钦刚要开口,就听到张新杰继续说,“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3.

 

“这就是你的条件?”

“对。”

看着张新杰从容自若地归置行李,肖时钦内心默默扶额,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哎,客房很久没人住了,你先等等我收拾一下。”

张新杰把几件常用衣物挂进客房的衣橱,转身对上肖时钦的目光,唇角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无妨,我自己来就可以。”

转回去时,张新杰的目光在床铺边的书桌上停了一停。

几本书随意地摊着,好像有人刚刚离开。

还有一个跟肖时钦常用的笔记本同系列的本子,空白的纸页翻在那里,上面没有任何字迹。

张新杰伸手抚上桌面,一层薄灰。

“这是?”

“哦。”肖时钦走过去,“之前偶尔有朋友来住,可能是忘了收起来。我拿到书房去。”

他把几本书叠着抱在怀里,手里拿着本子,转身去了隔壁。

张新杰推了推眼镜,放下手中的日用品,跟了过去。

 

肖时钦家的书房挺大,看上去却显得拥挤不堪。

三面墙壁做了嵌入式书橱,中间还放着两排书架,配上窗边的木沙发和茶几,恍惚间让人有置身微型图书馆的错觉。

称得上与众不同的是,这个书房没有常规配置的电脑和书桌。

张新杰看着肖时钦把手里的书往书架的空余位置塞,一眼瞥到那一排排的书名,忍不住开口:“没想到你看的书还挺杂的。”

时空迁越相关的理论研究,中文翻译和外文原版整整齐齐占了正中一个最大的书橱,这不奇怪,然而剩下的书可谓五花八门,从天文地理到美食杂谈,从经济历史到摄影入门,贯通古今,合璧中西,甚至漫画杂志都有一排,让人微妙地觉得和眼前这个人的气质格格不入。

“是吧,朋友都这么说。”肖时钦笑了笑,“或许别人眼中,我就是一心和电子产品打交道的那类人。家里堆满各种型号的零件,就算有闲书,也是蒸汽朋克那一类才对。”

他放完书,视线在书架上逡巡一圈,随手取出几本,“也不是全都会看,空的时候翻一翻,挺有意思的,新杰要不要试试?”

张新杰挑了挑眉,没有拒绝肖时钦的好意。

 

『天地盈虚,与时消息。』

张新杰靠在床头翻着肖时钦拿给他的书。

内容是他几乎从未接触过的领域,从蛩虫始振的春天,到飞雪茫茫的冬日,物候变迁人事更迭。倒退千年,人们跟从天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时间悠悠而过。

与荣耀计划背道而驰的复古和写意,鲜活而自然。

张新杰合上书,手指抚摩过封面上春夏秋冬的字样,内心的疑虑愈发增长。

他与肖时钦大学时结交,研究生选了不同的专业,私交一直不错。

在张新杰过往的印象里,肖时钦确确实实是个专注于电子化产品的人,他为人谦和低调,论及数据和分析没有人能比得上他的严谨精密,动手能力又极强,是能将复杂理论与实践浑融一体的人。

公认高标准严要求的教授也曾赞叹,肖时钦逻辑缜密,是个典型的分析型人格,按理会在创造性上有所缺失,难得的是从不拘泥、光风霁月的学习心态,极大地弥补了创造性的不足。

然而肖时钦的思路虽然深邃,却称不上广博,几乎难以想象,他的家里有这样一个海纳百川的书房。

或许正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局限,才有意识地进行尝试和改变?

张新杰伸手关上灯,闭上眼睛时,眼前蓦然冒出一个人的形象。

荣耀计划研究组的成员里,在一群大学时期就热衷通过给电脑种木马锁硬盘来PK的理工科宅男中,还真有这样一个人,适合站在肖时钦的书房里,而毫无违和感。

 

 

4.

 

“第二批进行时空跳跃的旅行者中,B组负责时空理论统合的喻文州组长,是最晚返程的,对吗?”

“没错,比正常预计的情况,晚了半个月。”肖时钦颔首,自从张新杰半强制地搬进了他家,不管愿不愿意,肖时钦的生活终于步入了稍微正常一点的作息,一周过去,脸上苍白茫然的神色也消退了一点。

这时他们刚刚结束了上午的工作,修复工作进展顺利,叶修抽烟的频率也控制在了一个勉强可以接受的程度,张新杰心情颇佳。

肖时钦走在他身边,带着一种深思的神态说:“这事说来也奇怪。按照喻组长发送回来的信息,他跳跃的时间点是距离现在并不遥远的过去,但返回的时间却远远超出预期。喻组长回来之后,我和老关对他使用的时光机进行过多次检测,从表面上看,除了时空定位失败的普遍BUG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那么——”

“可能是在穿越过程中产生了不可预知的时间变量叠加,”肖时钦摇了摇头,“喻组长自身并没有因为这个出现任何问题,为了优先强化一键返回功能、解决时间定位误差,就没有继续深入研究了……”

说到这里,肖时钦停了一停,像是想到了什么,慢慢皱起了眉头。

张新杰看他一眼,闲聊一般地:“你觉得喻文州怎样?”

“嗯?”肖时钦有些疑惑于张新杰忽然提出这个问题,他想了想才回答道,“喻组长理论基础非常好,每次开会提出的问题和观点都切中要害,脾气温和好相处,是个不错的人吧。”

说到这里,他看着张新杰笑:“你不是跟他很聊得来么,怎么忽然来问我的想法。”

“嗯。”张新杰不置可否,“喻文州的想法很有新意,跟他聊天很有意思。”

“有点遗憾,认识他是荣耀计划开始之后的事了。”肖时钦似乎颇觉有趣,“要是像你我一样在大学就认识,说不定会有更多愉快的交流时间。”

“说起来,我不记得你大学时有那么喜欢看书。”各式各样的杂书。

“那个啊,”肖时钦露出一点怀念的神情,“我也是近几年,才开始买书的。”

“我的博导有个朋友,是研究经济的专家,有一次听他和导师交谈,就去找了找相关资料,出版时间有点早,还很冷门,找不到电子版,只好买了实体书,后来就成了习惯。”

“原来是这样。”张新杰点了点头,“用纸笔进行记录,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吗?”

“差不多吧。有时看到一些有趣的东西,想立刻记下来。”肖时钦说,“大型的运算还是得靠电脑,不过能够随时整理思路还是很便利的。而且——”

“什么?”

肖时钦迟疑了一会儿,斟酌了一下措辞:“这么说可能很唯心,比起每时每刻变化的数据,白纸黑字的记录,有一种安定感。”

这句话说完,他自己先摇了摇头:“奇怪,几年前我从来不会有这种想法。”

“人是会变的。”张新杰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我觉得你现在的一些想法,比几年前更开阔了。”

“呃,谢谢?”

“不客气。”

“……”

 

肖时钦微微俯下身,把眼睛凑近门边的装置。装置发出“滴”的短音,与此同时,厚重的金属门发出喀嚓一声轻响。

他握住冰凉的门把手,食指按上闪烁着橙光的指示灯,用力推开门。

为了规避风险,回收的时光机分散在不同的存放地,验证方式为虹膜和指纹,荣耀计划成员中,只有负责技术和应用的肖时钦、关榕飞,以及实验组的三个组长有权限。

这其中,只有肖时钦和关榕飞获得了调查所有时光机的权限,三个组长则仅有自己组内的时光机权限,就连总负责人叶修,想要入内,都需向上报备特批。

房间内又分了一个一个独立的小隔间,肖时钦走到金属铭牌编号为Ⅶ的隔间前打开门,熟练地为里面的装置接上测试电源,按下了启动按钮。

这是喻文州的时光机。

喻文州的返程出乎意料的久,肖时钦和关榕飞把整台装置翻来覆去检查了三遍,仍然找不出定量偏移之外的问题,喻文州自己则被叶修和负责实验立项的王杰希拉去对了好几遍穿越细节。

最后结论,一切正常。

 

通电、程序装载的界面一闪而过,运行的声音细微而稳定,肖时钦看着身边测试用的电脑屏幕,指令一行行飞快地加载。

他定了定神,把注意力集中到机器本身。

如此测试了一遍,机能流畅,打印出来的报告也没有任何问题。

还是一无所获么。

肖时钦叹了口气,正想关闭程序,手指无意识地在鼠标滚轮上滑了一下,测试程序的报告跳到了上一页。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骤然睁大了眼睛。

应该不是错觉,密密麻麻的字符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单词在闪烁。

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命令行。

数据归零,时间重置。

 

 

5.

 

“时钦?”

如果时间是一条长河,昼夜不停地涌向未来,你站在河流中央,看不见过去,望不到未来,你在当下的记忆中认知的那些过往,真的是唯一的吗。

“肖时钦!”张新杰不得不拔高了声音,“你在做什么?”

书房茶几上摊开几本书,肖时钦穿着家居服坐在沙发上,俯身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吵到你了?不好意思。”肖时钦的语气温和平静,“我刚才醒来时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查点资料。”

他抬起头有些歉意地道:“是不是我开门的声音重了?对不起,可能有点激动。”

“……”张新杰说,“这不是重点,什么资料那么重要,现在几点?”

“凌晨3时25分。”肖时钦重新俯下身去,“抱歉新杰,你快回去睡吧,当心着凉。”

语气是柔和的,内里透出的强烈意愿却让张新杰无法忽视。

他沉默了一刻,干脆地转过身:“下不为例。”

纸张和笔尖接触的沙沙声停了一停,他听见肖时钦的声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谢谢。”

“晚安。”

 

移门闭拢的声音在深夜里愈发清晰,肖时钦停下手中的笔,目光轻轻扫过环绕着自己的书架。

——我好像不记得你大学时有那么喜欢看书。

是的,大学时的他只对计算机编程和各式各样的机械有兴趣。

——比起每时每刻变化的数据,白纸黑字的记录,有一种安定感。

最初对他说这话的人,又是谁。

——要是像你我一样在大学就认识,说不定会有更多愉快的交流时间。

肖时钦怔怔地出了会儿神,把视线重新放到自己的笔记本上。

这个笔记本是张新杰搬进来那天,在客房的书桌上找到的。一向严谨的自己为何会在久未住人的客房放着书籍和纸笔不收拾,并且空白地摊开在那里。

就好像,曾经有人住在那里,在夜晚半靠着床头看书,只开一盏台灯,橘黄色的灯光落在那人脸上。他走过去敲门,说该睡了,明天又起不来我可不叫你。

对方脸上的笑意总是温柔和煦的,说话不紧不慢条理清晰,有时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跟他在一起,自己总是笑得更多的那一个,情绪特别鲜明地起伏。

那个人喜欢看各种各样的书,不拘门类不限学科,五花八门叹为观止,习惯用纸和笔做记录,写的一手漂亮的行楷,字如其人行云流水。

 

真是有趣不是吗。

自己会因为导师朋友的几句话改变一直以来的习惯和想法,所谓的那个导师朋友,连面貌都已经记不清楚。

而在这个世界里,在自己的记忆里,这就是过去,这就是真相。

张新杰搬进来之前,没有人因为嫌上班路远而长久地住在家里的客房,没有人与他分享有趣的体验温柔的玩笑,没有人在时光机启动时微笑着与他告别。

仿佛出发去一次长途旅行,平静而从容地迈入时间的洪流。

 

肖时钦用手臂遮住眼睛,他像是从梦中醒来,梦里的他经历了另一段似是而非的人生,零碎模糊的记忆片段逐渐在脑海中成型、清晰,历历在目,继而又颤抖着归于虚无。

书房的顶灯光线还是太亮了,下次开一盏台灯就好。肖时钦想。

他在手臂遮挡的黑暗中紧闭双眼,平静地调整着呼吸。

有什么东西急促如纷纷雨落,一滴,又一滴,打湿了摊开的笔记本。

写在标题处的文字渐渐洇开,变得模糊。

只有用力辨认,才能看出那是个英文单词。

Reset。

 

 

6.

 

肖时钦因为过度疲累而请假的第二天,一位不速之客登门拜访。

打开门,肖时钦不由得愣了一下:“喻组长?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啊。”喻文州晃了晃手中的水果,“不请我进去坐一坐么?”

肖时钦回过神,让开了玄关:“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喻文州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听张新杰讲,你生病了,他们几个最近都在修罗期,走不开,我这个负责理论统合的稍微闲一点儿,代表组织来慰问一下。”

“呃。”肖时钦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跟着在旁边坐下。说谢谢太过客套,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半天憋出一句“有劳”,一抬头看到喻文州的眉梢酝酿着柔和的笑意。

就像黎明时的梦境一样,熟悉亲切,都不是真的。肖时钦想。

他试图想找个合适的话题打破尴尬的沉寂,然而高烧过后的大脑似乎运转机能都跟着低下,两下沉默了几分钟,还是喻文州先开了口。

“我之前看到张新杰那里放着你的笔记本,真是巧呢,我也有一模一样的一本。”

“是么。好巧。”肖时钦平淡地应了一句,那些梦境一样的碎片沉滓泛起,他觉得大脑有些发沉。

喻文州看了一眼对方,肖时钦眯着眼睛弯起嘴角,仿佛是在认同地微笑,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他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问:“对了,返程滞后这件事,后来有结果吗?”

肖时钦垂下了视线,片刻后摇了摇头:“我很抱歉。”

“不要紧。”喻文州轻声说,“既然一切正常,想必是时空迭代的不可预知变量——是不是?”

“也只能这样认为了。”不是的,还有另一种可能。

“好吧,不谈这个。”察觉到肖时钦的回避,喻文州善解人意地换了个话题,“时间旅行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在不知道荣耀计划之前,我就跟一位朋友谈到过——”

他瞥了一眼肖时钦,对方的神情不自觉绷紧了几分。

“假如人生可以一键重启,你愿意吗?”

原来是这个问题。

很重的心忽然轻了,肖时钦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坦然地对上喻文州的目光:“虽然这是个伪命题,不过我的回答是否定的。”

“听起来不是很美妙吗?”喻文州饶有兴趣地挑起一边眉毛,“从一段完全未知的、空白的旅途重新上路,现在所有的不如意,或许都可以改变?”

肖时钦摇了摇头:“那意味着否定——否定目前的自己,以及自己与这个世界所有的联系。除了眼前和当下,你永远不会知道新的过去和未来将会发生什么。而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好的坏的,高兴的难过的,才是真实的。”

“真有意思,你的想法,跟我那个朋友几乎一模一样。”喻文州注视肖时钦的眼睛,那种怀揣着熟悉的、明亮的神情。

并不是错觉。

“肖时钦。”喻文州称呼他的名字,“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不。”肖时钦双手握在一起,平静地说,“参与荣耀计划之前,我想我们没有见过。”

“这可真是,太遗憾了。”喻文州话语里似乎夹杂着轻轻的叹息,他忽然朝肖时钦的方向侧过身,微凉的手指覆上肖时钦的额头。

肖时钦猝不及防,想要闪避已经错过了时机,只得动弹不得地僵在那里。

喻文州的手只是停了一瞬,极其自然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微凉的感觉很快消失。

“还是有点烧。”喻文州微笑着站起身,“不打扰你休息了。”

喻文州往玄关的方向走,没有半点解释自己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的意思,肖时钦也不问,默不作声地送到门口。

临别前,喻文州指了指放在玄关橱柜上的水果:“我自己挑的,我想……希望你会喜欢。”

他又笑了一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肖时钦的表情,对方的神色温润谦和,与工作中别无二致。

眼底的动摇一闪而过,很快就不见了。

肖时钦仍然是喻文州认知中严谨而不失温和的时光机工程师,仅止于此。

“快点好起来啊。”喻文州这样说着,转过了身。

不是冷冰冰的早日康复,也不是客套疏离的下次见,这句话绵密柔和,更像是恋人之间的嘱托。

也到此为止了。

 

 

7.

 

肖时钦知道自己在做梦。

有人在他耳畔轻轻地说,肖时钦,你那样排斥,是认为这是一场梦吗。

不是的。他说,我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这不是梦境,也不是现实。

那个人的时空旅行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是重置。

世界线发生迁越,过去的时光不复存在。

那个温和平静的声音继续问,你既然知道,为什么拒绝。

这一次,肖时钦沉默了很久。

而那梦境好像要佐证这一切的真实性,风花般的记忆掠过眼前,每一个瞬间都是似曾相识的温柔,定睛一看,却又模糊不清了。

我不可能让他,和我自己,都活在一段不存在的时光里。

肖时钦说,平行世界的理论还不成熟,我没办法确切地记起另一个世界的事,他也是。往后也不会有更清楚的记忆。我只能记得,与我大学时相识工作中相知的人,不是他;参与荣耀计划之前,我不认识他,这才是这个世界的真实。

时间已经被重置,唯一的选择,是活在当下。

你说得对。那个声音轻轻地说,虽然非常不甘心。但是,我认同你的观点。

再见,时钦。

 

肖时钦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有清朗的月光落在窗台。

“醒了?”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你在书房睡着了,怎么那么不当心。”

肖时钦愣了愣,伸手摸上床边的开关。

台灯光映出张新杰的脸,一贯的冷静模样,谁看得出是在生气。

“你怎么不去睡?”嗓子是哑的,嘴唇却是润的,他一眼看到床头柜上放着生理盐水和棉签,心下了然。

“我不放心。”张新杰言简意赅,把他伸出去开灯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一丝不苟地掖好被角。

温柔的阴影落在肖时钦脸上,很快又移开了。

他觉得眼睛有些酸胀,匆匆忙忙地说:“我没事了,你快去睡,别耽误了明天的工作。”

“不会。”

肖时钦无语,心想这人平时看着理智怎么关键时刻就喜欢犯轴,别的不提,一个大活人杵在旁边盯着自己,镜片还自带反光特效,自己就是心再大也睡不着啊。

他在脑内斟酌了片刻,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

“你干什么?”张新杰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扶。

“拿来。”

“什么?”

“你大学时对付我的那一套。”肖时钦一脸不忍回忆的表情,“这次是双黄连还是板蓝根?小米粥还是银耳羹?悉听尊便,请张新杰老师赶紧回去睡觉。”

张新杰忍俊不禁,赶忙又端正了表情:“肖时钦同学,原来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么个形象?”

“张老师一片苦心,并不敢造次。”

“……”

与一路博士晋级院士专心搞科研的肖时钦不同,张新杰毕业后留校任教了一段时间,张老师教学严谨,深受爱戴,肖时钦时常拿这一点打趣。

他看着张新杰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转身走出房间,很快端来一杯一看就焦苦的液体,心下顿时后悔莫及。

——忘了这几年张老师熬制中药的功底,也跟着资历一同见长了。

 

 

8.

 

自从时光机的修复取得了重大进展,接下来的时间犹如上了快车道。

肖时钦休息了几天重新回去上班,依旧不知疲倦地工作,不过或许是重大的技术难关已过,又或许是张新杰时时耳提面命监督他的作息,自从苏沐秋和张佳乐的事情之后,那种绷紧着全副心神的状态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些。

等到时光机的维护初步稳定之后,叶修一层层打报告,终于获得了前往不同的时间段寻找张佳乐的许可。

也正因为这两人的选择——时光机更新维护所需要的实验数据充分而稳定,高层没有再开展新的大规模旅行者计划。

得知这一点时,肖时钦的内心五味杂陈,叶修倒是轻松得很,他一脸笑意地同肖时钦讲,所谓的资源充分利用,也就是如此。

“这不挺好的么,也省得你们辛苦。”叶修将时光机装置安置妥当,冲他们挥挥手,“别一脸生离死别的样子啊,哥一会儿就回来了。”

“带着张佳乐一起?”张新杰问。

“那必须的。”

 

自那次探病之后,喻文州没有再主动找过肖时钦,他们一个偏重理论,一个侧重应用,工作上的交集并不多,平时在走廊上遇到,也只是随意地聊一聊天气和新闻,像所有不算很熟的同事那样,温和有礼地问候,由于研究方向不同,他们之间可聊的共同话题并不多,因此始终没有更进一步的交流。

对此,肖时钦说不出是否觉得遗憾,内心却不自觉松了口气。

倒是张新杰,与喻文州的关系似乎愈发不错,肖时钦时常看到这两个人一同争论着什么在路上走,旁边还缀着一个自带弹幕的黄少天。

肖时钦与他们同路时,零零碎碎听了一些,有时是理论前沿的一篇论文,有时是关于时空旅行的论坛热帖,这两个人的争论方式还很特别,温和地你一言我一语,一个笑意从容另一个八风不动,而言语之间的唇枪舌剑段位之高,已经不是黄少天能够跟得上的了。

 

张新杰一直没搬走,据本人的说法,一是上班方便,二是方便监督肖时钦按时吃饭准点睡觉。

肖时钦曾笑称要张新杰准备一日三餐来付房租,隔天回家就看见张老师一手按着一颗白菜,一手握着把菜刀,平板上开着百度搜索的食谱,满脸都是做实验课题的深思熟虑。

“你回来得正好,帮我倒10毫升的油,7毫升的醋。量杯在桌上。”

“……”

谁做菜会用量杯啊!

 

又过了一些时日,肖时钦和张新杰都难得清闲的休息天,张新杰提议出门走走,肖时钦欣然同意。

没有刻意选择什么路径,两人沿着家门口的通路散步,夕阳遥遥地挂在天边,转过一个路口,视野内出现了另外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喻文州和黄少天。似乎也是在散步的样子,两人靠得很近,是那种不言自明的亲密。

“他们也住这附近么。”张新杰嘟囔了一句。

“这不奇怪。”肖时钦回答,“这一片离研究院近,又是大型住宅区,很多人就算房子买在别处,也会选择在这里租一套方便工作。”

张新杰点头表示认同,扬声向前面两个人打了个招呼。

肖时钦看见喻文州返身向他们点头,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而黄少天兴致高昂地挥手,还拉住了喻文州等他们两个走上前去。

肖时钦觉得,虽然还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黄少天的文字泡已经密密麻麻地铺了满路。

『尘土与烟霞,其间十馀步。』

不知哪一年哪一月看到的一句旧诗从肖时钦的记忆深处冒出来,对面喻文州的笑容似乎要闪闪发光,肖时钦跟着笑了笑,在一片金色的夕阳里向前走去。

 

-fin-

 

2017/4/3 19:24

 

注:

  1. 『天地盈虚,与时消息。』出自《周易·丰》,张副搬进小肖家那天晚上看的书是《时间之书:余世存说二十四节气》←我个人的趣味。

  2. 『尘土与烟霞,其间十馀步。』出自刘禹锡《题寿安甘棠馆二首》,常规解释是入世或出世不过几步之遥,但难以逾越难以选择,这里用来指代现实与非现实之间的界限。←依旧是我个人的趣味。

  3. 时空穿越部分内容请不要细究,我在设定的基础上瞎扯了一些……并没有任何科学依据。

  4. 为什么只有喻队出了这个bug,与为什么只有张佳乐回不来和为什么只有苏沐秋消失是一个道理,时光机ver1.0版本并不稳定,他们都是被命运选中的人,跟出车祸的原理是一样的(滚)。

  5. 最开始看到设定和叶乐脑洞的时候,我跟某白 @年年有鱼 说,喜欢设定!好想写一写小事情是时光机维修师!然而人家告诉我,她们剧组的设定里喻黄已经HE了,但不介意先喻肖BE一下再喻黄。

    其实是可以平行世界写喻肖的,但是我……一个没忍住,迅速想到了合理拆散喻肖的梗,然后被自己虐得昏天黑地,但是小伙伴说写!这个脑洞想看!然后,我就写了。这就是真相。

    不过说心里话,尽管喻肖被我拆了(……),我自己非常喜欢这个小事情面对这一切做出的选择。

  6. 喻队作为主CP(BE的)的一方,出场少得令人发指,但全程存在感爆棚(细节上的无处不在),这一点我在写的时候反复地想起很多年前看的一部小说,叫《蝴蝶梦》(外文名Rebecca),很有意思的一部作品。

  7. 文章结束的时候,张肖还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状态,实在不想明着写张肖的恋爱意味,除了感觉略狗血之外,更重要的是我自己受不了……当然,因为什么都没说,也可以自由心证成清淡一点的恋人状态……

  8. ……再也不想自拆CP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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